《污染俱乐部》gasgirl

1、纯真的

　　“我要和你分手。”

　　洛焦雨听到这句话后，并没有大叫着站起来，也没有激动崩溃。他只是静静地垂着头，眼睛盯着对面的女人蜷成一团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
　　她说出这话时浑身颤抖，眼圈通红，她认为相比他的平静之下，她简直算是狼狈不堪。

　　几秒后，洛焦雨的左手握住了那双发抖的手，右手给她抽了一张纸巾，刚刚要递过去，就被她愤怒地甩开了……
　　洛焦雨还是没有激动，他也没有笑，只是用认真的语调说：“你怎么骂我都可以。我只是想知道，我哪里做得让你不开心……”

　　“就是这点！”女人忽然抬起了那张美丽的泫然的面孔，那面孔上带着激动和愤怒的红色，她说，“事到临头了，都这样了……都现在了！你还要在这儿假惺惺地安慰我吗？”

　　“因为你对我很生气，我对不起……”洛焦雨的话被打断了。“别说了！”她崩溃地站起来，餐桌在地上摩擦出声音，周围用餐的客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呆愣在原地，随后用气声说：“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大庭广众之下承受这样的羞辱……”
　　洛焦雨站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和她一样成为视线的中心，走到她的身边企图牵她的手，“是我有问题，不要生气……”这一刻他的声音不再平静，而和她一样拥有了走音的痕迹。
　　她奇怪地感觉到了一种安心。
　　但这个男人在她眼中已经和噩梦没什么两样了。

　　“你……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不，你不是没有心，你没有正常人的反应。”诗芸的眼泪切切实实地流了下来，她紧攥着自己手里的纯皮手工包，吸了口气继续说，“你从来就没有错的时候，你一直都戴着你那副完美的面具，我现在真是厌恶你的这幅嘴脸了……你什么都不在意！我就算怎么作，怎么企图得到你的注意力，你都是那种‘怎么都行’的态度！你从来、一直都等着我道歉，却不打算告诉我你对我有哪里不满！你，你压根没有不满……”
　　“……”
　　她自己抽了张纸，继续抽泣道：“你看你，都走到分手的地步了，你还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我们之间没出过任何问题似的！就好像我们感情没有任何问题，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无理取闹！我，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你身边，我没有一刻不在怀疑我自己。你让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不对劲了……”

　　“不是你的问题……”洛焦雨只能说出这句话。

　　“不，我有错！”她几乎是咆哮说，“只是你从来不说！永远都是我提出问题，我觉得不满意，我挑来挑去，但你总是完美无缺。你不累吗？嗯？你说真心话，你装得这样不累吗？我真的受够了，和你这种，没有正常人的反应的人在一起……我怀疑，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你根本都没有爱过我……”

　　洛焦雨在她抽噎达到顶峰的时候，露出了比她更受伤的表情，甚至因为刚刚那句话产生了一种尖锐的气愤，虽然依然在他的伪装之下，但这一丝气愤也到了女人也能够注意到的地步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假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否定我们原来的一切？”

　　她反而破涕笑了：“终于开始发火了啊。”
　　说到底，你生气的居然是这一点吗？

　　洛焦雨感到晕眩。而诗芸也清楚，自己已经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陌生的女人。但是无理取闹也好，闹僵硬分手也罢，她只是比谁都想要看到对方不再完美的样子。

　　没错，此刻餐厅里对峙的两个人是恋人。尽管这里是高“社会价值”者才被允许进入的餐厅，诗芸还是选择在这样的地方闹分手，下决心离开她陪伴了半年的恋人。她是一位演员，一位新人演员，自认为有着很高的洞察力。她在半年前被内心的如此的洞察力驱使着，被洛焦雨这个男人吸引，几乎算是疯狂地忽然恋慕上，后来却发现自己被对方与生俱来般的更加恐怖的洞察力打败了。但这不是两人之间根本矛盾所在。洛焦雨的直击人心的洞察力让他对身边人的思想有一种诡异的掌控能力，他只需要很短时间就看透你、说出你的需求（你自己都可能没发现的需求）然后作出他的回应。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人群中引人瞩目的存在，或者令人恐惧的恶魔。诗芸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厚的挫败感。不仅仅是洞察人心这方面、她原本引以为傲的能力被他打败了的挫败感，更多的是他的秘密永远不会反过来呈现在她的面前的无力。她对他房间里的摆设了如指掌，知道他的爱好，但这也不过是他愿意分享给恋人的秘密。她一直能够察觉到，洛焦雨，自己的恋人心中隐藏着更大、更诡秘的谜团。是一段无法提及的过去，还是一种笼罩不去的阴暗？

　　日益增长地，对这个秘密的恐惧把她打败了。但在分手时候的指责中，她没有深入到这种地步，没有质问他的秘密。或许她直至现在仍害怕着。由于未知吗？总觉得那是自己不能触碰的领域。不是不能，更准确地说是做不到吧。

　　她深吸一口气，在两人的争吵即将迎来老板的驱赶之前，先一步拎起手提包离开了。她的泪痕早已干涸，妆容也没有收到过多的损害，临走前她留下了“以后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这种话。

　　“……”目送着她的背影的洛焦雨，双脚无法挪动，只能够回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菜品一口没动，全是他按照她喜欢的点的。
　　或许她也压根不喜欢这些吧。说到底，一个人在他人面前展现的自己永远不会是百分百真诚的。就算是喜欢的菜，也会为了别人让步，品味、性格、语言，全都是可以根据选择的对象不同进行更改的东西。——这个道理，任何人类都明白吧。

　　这世界上也不存在完美的人。我也有缺点，我只是想要做得更好而已。如果有问题有隔阂的话，如果无法传达给对方的话，这段恋情也有结束的道理。

　　洛焦雨把重心靠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自己无法获得真正的朋友，更别提是良好结束的恋情了。说是干什么会想着他的朋友倒是有很多，但没几个是会主动联系的。恋情方面，男孩子女孩子都尝试过了，结果不是被批评“不够坦诚”就是被说“无法理解”，就这一次次地分开了。最长的也就是和诗芸度过的半年时光而已。
　　他很容易被人肤浅而短暂地喜欢上，由于他好亲近的性格和俊朗的外表，但是要是再深入一些，就是一个会让他人打退堂鼓的男人。

　　他推了推鼻梁上其实只带有装饰作用的黑框眼镜，一口气把面前的冷掉的菜吃掉了一大半。“被甩了”的消息兜兜转转，还是只发给了那一个人。但可能对方在忙吧，没有回复他。

　　——

　　洛焦雨的父亲是一个长袖善舞的男人，他家，说实话，还曾经很算得上是高“社会价值”家庭——他的父亲是曾经的地方执政官，母亲则是一个话少又有些单纯的小学教师。言传身教之下，他很是被父亲教导了一些察言观色，但小时候的他还没成长到能看穿父亲表面花天酒地、往来逢迎下，家庭的各种价值一日一日地腐朽亏空的事实。

　　等到入学考试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洛焦雨才知道自己被分到了【低等学校】的“F班”。那是最灰暗的日子。他在学校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整天，认为自己的才能仅限于此了——他自己可以说自己不在意被分到哪里，但是一旦有谁真地告诉他、他的能力不足，他就会崩溃到极点。崩溃到自尊被瓦解。他简直想要自杀。

　　所幸他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知道了真正的原因：他的父亲被捕入狱。那一刻他们家的“社会价值”数值暴跌，连带着他的社会价值也是一落千丈。这是社会对于出格者的惩罚。

　　他的父亲在见他的最后一面，居然说的话是：我偷看了政府名单，看见他们的重点监视对象里有一个你们学校C班的，叫做白天榕的同学。你一定要跟好他了，懂我的意思吗？

　　他再也没见过父亲。在中学，也就是那所低等学校的F班里，他用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当时还没有退化的讨人喜欢的能力，意外地受到了那群畸形的“低能”人的拥戴。甚至是那种灵魂上的大哥的存在，因为，毕竟，洛焦雨自己本身还是有才能的——

　　直到中学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异变。
　　一场至今仍然能令人谈之色变的异变。

　　洛焦雨放任着自己的思绪回到从前，然后刻意地跳过了那一段记忆。
　　总之，他顺利地升到A班、转学，文化课成绩一直都算是比较好看。
　　如今他被分配到了隶属于治安部门的一个岗位，开始被一些人尊敬地称为“执行官”。当初自己的父亲要让他结交的那位被政府盯着的天才，如今是他的同事，也是他刚刚发短信企图倾诉的对象。

　　还没回？工作忙吧。

　　手臂那种微微酸麻的感觉消失了，他也感觉肢体恢复了一些温度。诗芸的离开给他带来了一种伤害，但绝非足够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一道裂口。

　　他呼出一口气，在桌子旁边刷了一下自己的ID卡，自动结账成功。他离开了这家餐厅，决定回到工作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