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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靠女人闹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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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袅袅,冀国都城冀阳满目锦绣,城内城外俱是踏春赏花之人。
一辆精致的木雕敞篷马车在城中主道缓缓驶过,朝着城中新开的鹿鸣酒馆驶去。
坐于马车右侧的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粉面桃腮,一双墨玉眼睛好奇地看着街边嬉笑窃语、仰颈张望的女子们,转头对身边青年笑道:“哥,整条街的女子都在瞧你呢,你在别国游历时也这般受欢迎吗?”
那青年一袭浅碧色华服,墨发以缎带半束,正疏懒斜靠在马车扶手上,以手撑额,凤目微垂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抬眸温和道:“不然。”
说罢倏然一笑,如杨柳晓风拂面,对这位多年未见的妹妹很是亲和,却始终未曾往马车外看一眼。
马车在街角处拐了个弯,人声稍歇,碎金的光影落在角落的沈氏刻字铺。
宴安微微侧头,眸光沉了沉,抬手叫停马车,缓步踱至那刻字铺前。
前两日他便注意到了这家铺子的主人,细贴的络腮胡须下,有一种与周遭市井气格格不入的落寞贵气。
或者更确切地说,很像某个人。
站了好一会,那铺主方抬头问:“先生可要刻字?”全然不似旁边的生意人那般善于招揽客人。
宴安似笑非笑,缓缓说了一个“梁”字。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警觉之色,虽然一瞬即逝,却让宴安立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没有记错,上次见他,还是在他父亲凌迟那日的刑场上。
那人抿唇不语,宴安挑眉笑道:“在下想刻一枚印章,作为生辰礼。”
那铺主闻言,脸上方堆起一抹生涩的笑意,似打算开口询问刻印细节,却听前方一阵喧哗,宴安察觉他侧头看去的眸光浮上一抹柔色:“又在耍威风了……”
他不解地转头,却见几丈开外,一位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正骑着一匹通体银白的骏马慢慢行着。
这恐怕并非是为街上行人的安危计,而是因为在她的马侧,跟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游侠而不得不放慢速度。
那侠士身上衣物已被血染得不辨颜色,嘴角还在淌血,看起来像刚经历过激烈的打斗。
宴安勾了勾唇角,立刻猜出这位黄衫少女便是冀国姜公主。
冀公主姜眠在列国间颇有恶名,这些年他游历在外,对她离经叛道之事时有耳闻。
听闻她不喜拘在宫内,一得空便骑马穿行于冀阳街巷,结客携侠,市井斗殴,行事无矩,任性无拘,自甘俗流。
宴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姜公主。
这十年间他参加不少贵族宴席,见过各国公主,她们或精通礼乐仪态端雅,或战场杀伐不让须眉,总之,无不有一种风范在身。
且不论风范,就单论容貌,姜公主之姿在一众绝色美人中也不十分夺目。但她的眉宇之间,任是透着几分任性。
宴安微微讶异于这种不管不顾、强烈矛盾的任性,似绝壁的苍兰,不负责任,却极为摄人。
不待她行近,他及时收了目光,上前彬彬行礼道:“宴安见过公主。”
姜公主不发一言,蓦地挥出长鞭,那马鞭轻巧转了个弯,却是卷起一旁随从手中的铜壶。
素腕轻轻一拽,那铜壶凌空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沈氏刻字铺的台面上,壶中几枝杏花正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她对着那刻字铺铺主扬声道:“沈陌,长乐殿新折的杏花,赠你观赏。”
沈陌温温一笑,嘴角现出一个极小的酒窝:“多谢公主。”
姜公主此时才转向宴安,自上而下斜斜睨着他。
听闻太史府宴二公子,回冀国才三日,就靠着女人闹出很大的动静,不过寻常驱车外出,也引得城中妇孺夹道争看,纷纷抛掷荷包罗帕。
就连医署中为姜公主特供的棘果,也被那官医的小女跟风掷给了他。
“你是宴安?”姜公主双臂环抱,杏眸中带着倨傲和不满。
“正是。”
姜公主轻哼一声:“听闻公子貌悦妇孺,才动诸侯,还以为如何了得,竟不知是白日虚掷、半夜扰人之流!”
“莫不是公子的空谈之策,只有在人困倦之时,方能蒙混?”
宴安微微一怔,小公主此话,大约是在恼他昨晚与冀王通宵夜谈,扰了君王病体。
凤目对上她眸中的轻蔑之意,不觉心思一动,之前游历之时,很多贵族公子都曾向他打听这位恶名在外的公主,只是他年少出游,所知亦不多,今日倒有心一会,于是慢悠悠行了一礼:“公主所言,在下不敢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妇孺顺眼,故而赏之,才学见识长于游历,君上顺心,故而留之,在下不过顺势而为。”他凤目勾人一笑,“恰如那皎皎月光,公主不赏也就罢了,怎么拦得住?”
“况且,公主能热肠救侠士,却因何一见在下便冷言冷语,当真叫人伤心呐。”他说伤心,语气中果真带着一点委屈的调调,倒显得是公主为难美人了。
那满城妇孺可都会觉得不合时宜。
姜眠最是讨厌巧言令色之辈,本就为那棘果窝着气,当下脸色一沉,便听“嗖”的一声,长鞭破空飞出,毫不怜惜地朝他面上直扑过去,众人皆未有所反应,宴安已两指轻巧捏住马鞭尾端,宽袖微扬,轻轻一扯,便连鞭带人将公主拉离马背。
眼见她身子已是半落,那满身血迹的游侠忽然飞身上前想护住她…
旁侧护卫伸手阻拦不急,暗自叹气,不得命令扰了公主“打架斗殴”的兴致,可是要挨罚的。
没想到姜公主靴尖在那游侠肩头借力一点,一抽马鞭,腾空一个翻身,又稳稳坐回马上。
众人喝彩,姜公主却皱眉盯着宴安:方才回身抽鞭之时,她明显感觉到对方松了手,否则鞭子会被他夺走,自己定会被掀在地上。
宴安敛了笑意,恭身施礼:“早听说姜公主英勇,百闻不如一见。”
姜眠只觉他是惺惺作态,再要出手,却听得一旁的游侠低低“嘶”了一声,她侧头一看,那被蹬了一脚的肩头正汩汩冒出鲜血。
姜眠秀眉一蹙,懒得再理会,当即收了马鞭顾自驱马向前,进了不远处的鹿鸣酒馆,身后的游侠和护卫也都跟了上去。
宴安回身,却见沈陌还望着远处发呆,他看了眼铺上的杏花,随意问道:“沈刻家与冀公主相熟?”
沈陌有些警惕地回头。
宴安低笑,微微压低声音问:“莫不是这位爱耍威风的公主救了你?”
沈陌瞳孔微张,似是猛然间记起了什么,然而很快掩过异样,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之人,探究来人是敌是友。
隔壁木器铺一个老妪颤巍的声音,打破眼前的沉默对峙:“老头子,这当真是银子啊?倒是头一回摸到。”语气极是稀罕。
木作声中一个老伯憨笑道:“是不是真的,拿去和公主那宝马的毛色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公主的夜白宝马……?宴安忽而心念微动。
是了!若说这冀阳城的街头,曝名度能和姜公主媲美的,只能是她的宝马夜白了。
他此番回冀国,意在谋求丞相之位。
昨日夜谈,冀王对朝中大卿与旧贵族勾连之势甚为忧虑,他所提变法之策,若想绕过这重阻力,需借助百姓和舆论。
只是百姓因循旧制,想要他们拥护新法,除了让他们知道变法于他们有利,还需要一个契机。
若是以这妇孺皆知的夜白马……那他所费思之事,便可解了!
冀国丞相之位,亦可为他所用。
只是这姜公主…似是对他颇有敌意,要她割爱,恐怕还得费一番心思。不过,有利可图之事,他向来肯花心思。
他眸中蓄起好看的笑意,若有所思望向鹿鸣酒馆的方向。
鹿鸣酒馆在列国间早有名气,不过冀阳城里这一家,倒是近两个月才开张的,酒馆号称有天下最烈的酒,因而开张不过两月,生意却十分红火。
姜眠第一次光顾,她抬眼环顾一圈,酒馆设了两层,二层为雅间,一层堂坐,中央有一个木台,供歌姬奏乐、士人辩论之用。
若论阔绰,这鹿鸣酒馆在冀阳城排不上名号,但其布设融合列国各城风貌,别致而见巧思。
大堂东西两壁,挂着鹿鸣酒馆在列国其他城市的外景画,和九州山川图,以昭显它遍布天下的酒香。
姜眠视线停在其中一幅上,画上标注的是陈国宛城,那是母亲病逝前日夜所思的故乡。画中两层高的鹿鸣酒馆建于一湖荷花之上,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感受那带着荷香的夏日凉风。
此时,一个模样斯文的仆役迎上来,看了眼着衣华贵的少女和一旁满身血迹的侠士,恭敬询问:“贵客是堂坐还是去雅间。”
“找间清净的雅间。”一旁的护卫道。
“好嘞,请随奴来。”
几人被仆役引着,来到二楼一间位置较偏的雅间,躬身打起帘子,雅间内装饰以红黑调为主,墙角立着一个鹤身鹿角的青铜摆件,风格与冀阳本地迥异。
仆役大约见她年纪尚小,便躬身推荐道:“贵人可要尝尝店里的果酒,城里大夫的女眷都爱喝。”
“要最烈的酒!”姜眠坐定,将马鞭往旁边一搁。
仆役连声称诺,不一会便将酒送到雅间,身后还跟着一位婢女,端着热水和一套干净衣服,身段纤小不似本地人。
只听护卫对那游侠道:“侠士先用这烈酒处理一下伤口,御医马上就到。”
那游侠抱拳称谢,欲去扯伤口处的衣料,忽而一怔:“是否请贵人回避一下?”
姜眠双手撑着下巴,顾自看那门帘上所绘女子的新奇着装出神,眼眸都没抬:“不必!我自不看!”
忽而那帘上女子微动,却是帘外有人求见。
以为是御医到了,不想抬头便看到张俊美的脸,一双凤眸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