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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残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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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阳光越来越多。
周末放假,言双总跟上婆婆去山里打莫娘藤的种子,摘红艳艳的火棘。
以前婆婆为了弄这两种中药材,手上、腿上扎了很多刺,她人老眼花,看不清挑,都是让言双和言蓉帮她。
有些扎在婆婆皮肤里的刺,没有被及时发现,时间一长,便长出一个硬硬的小疙瘩。
言双找出家里不用的烂衣服裤子,用尿素口袋上拆下来的线,将它们一片一片连在一起。
“这样我们可以把布铺在莫娘藤和火棘树的底下,用棒敲树,不直接用手摘,会少扎些刺。”
“淘这些神弄啥,难得拿。”婆婆觉得麻烦,背上背篓预备走。
“又不是让你拿,我自己打的我自己卖钱。”言双在脸上也包了一块布,懒得花力气说服老年人。
婆婆走得慢,言双很快提着尿素口袋跟上。
“好好的一张脸,包起来弄啥?”婆婆问。
“我有遗传性雀斑,嗯,就是你们俗称的蚊子屎,六年级左右会长出来,只要不怎么晒太阳,就会淡到看不清。所以我得趁现在还没长出来,好好保护我的脸。”
“我年轻的时候鼻子旁边有些,现在看不出了。”
“所以说就是你遗传给我的啊。”言双无奈,长大之后她看到言德珍大臂后侧的雀斑,以及言德明手臂和后背的雀斑,心想她妈的遗传基因那么强大,怎么就没让她逃过雀斑之灾呢?
不好的基因果然更容易遗传给后代。
比如言双明明脸型、眼睛、嘴巴等都和言德珍几乎一模一样,走到路上,不认识她的人,也能一眼猜出她是言德珍的小孩。
但偏偏她又遗传到周秀莲的塌鼻子和小耳朵。
虽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言双的鼻子显得塌,跟她没那么瘦有关,但与言德珍的鼻子比起来,多少还是算塌的。
至于小耳朵,虽说不影响听力,但因为太小且是贴面耳,显得脸特别大。
周秀莲又是一个只会挖苦言双鼻子塌、一脸蚊子屎长得丑、屁股大的人,自己也几乎不收拾打扮,根本不会想办法帮言双解决这些问题。
当然了,言德珍实际比周秀莲更过分,他自己是个出门在外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周正的人,尤其是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之后,他爱打扮的本性一下显露。但他从未舍得出钱让言双和言蓉穿得好看一点,倒是经常在一分钱不出的情况下,还挖苦言双和言蓉不会打扮,逗别人笑。
这段时间,言双每天睡觉前、起床前,都会在床上捏鼻子、提耳朵,不知道是家里那面镜子周围光线变化的原因,还是言双的努力起到了作用,她今天早上照镜子发现,鼻子好像是要高一点了。
嗯,当然也有可能是没再靠碳水填饱肚子,没长胖。
“你念书念的都是这些话?”婆婆抓住马桑树的主干,爬到林里。
“这些都是我上网学的。”言双敏捷地钻到一棵果子结的又繁又密的火棘树下,“我要打这一树。”
婆婆慢慢走到她附近,抬头望了望长在半坡的火棘树,“你一个人打的完?”
言双拿出工具,铺在火棘树下,仰头看树,又低头看地面,有块地方可能接不住果子。
她又将尿素口袋铺平补在布垫的旁边,抬头看着婆婆说:“当然打得完。”
婆婆没说话,拄着一根言双手腕粗的竹棍,拉着坡上的杂草,继续往上爬。
连续一周的大太阳晒干了林间的落叶,婆婆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脆响。
言双小声嘟囔:“谁让你分一块饼干,都要给言蓉分一大半的。”
只有窸窸窣窣低语的山林,承接了她的不满。
火棘树的根部较粗,且相较于枝干、枝丫,尖刺要少得多。
言双一脚踩在火棘树的根部,一脚蹬紧土坡,举起木棒,朝着红红的果子打下去。
正午,阳光燥热,一顿敲打下来,言双的头发都湿透了。
好在这个办法还不错,徒手很难勾到的地方,靠木棒敲打几下枝干,红红的果子也能落下百分七八十。
言双转身,反手抓住一棵松树的侧枝,收回蹬着半坡的左脚,慢慢顺着坡滑到坡下面。
今天也算运气好,火棘树下面的地势平坦,能铺布。
红的绿的蓝的布上铺了厚厚一层火棘果,言双小心地收拢布垫,又将落在枯叶、草丛上的果子捡起来,全部装入尿素口袋。
她拎了一把口袋,估摸着可能得有个七八斤,晒干大概只有两三斤。
之前她已经晒干了三斤,再加上收获的两斤莫娘藤种子,加起来能卖四块多。
村里中草药的收购价格都很低,除了淫羊藿。可淫羊藿的产量低,还不好找,而且言双也不知道现在淫羊藿的市场如何。
她只记得2020年回村之后,村里很多人漫山遍野地跑着扯淫羊藿,那时候收购价是一斤四十,后来很多人工种植基地出现,价格又有所下降。
查过淫羊藿功效的言双,摇摇头,坐在土坡根,抓起一把火棘果,一颗一颗慢悠悠地嚼起来。
低低的人声被林间的风送入言双的耳朵。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稍稍探头朝小路那边张望,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着,渐渐向着距离马路更远的林间去。
光靠模糊的声音和身形,言双都能知道是村里哪两个人。
那男的分明已经快六十。
以前的人身体是不一样。
之前网上流传着一句话: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
言双恍然大悟,难怪2020年之后淫羊藿才卖得那么好。
言双拖着尿素口袋,与婆婆一路返家的时候,碰到了徐德财。
“双娃子,天天跟到你婆婆打救军粮,我看在学校里念书怕也是念得莫哄哄。”徐德财边笑边说,仿佛高兴惨了。
徐德财的二女儿徐莉芹跟言双读同一所小学,六年级,班主任是周金福,言双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应该都是徐莉芹告诉徐德财的。
路上的石块多,言双不得不将口袋拎高一些,累得慌,她停在路边,回道:“你放心,我肯定比你两个女子有哄哄。”
童音其实削弱了言双话里的攻击力,但徐德财却破防了,咧着包裹大黄牙的臭嘴嚷道:“我两个女子比你还是比得过,你个天天在学校挨打留堂的批娃儿。”
言双火气上来了,弯腰抓起一块石头,亮给徐德财,说:“你喊我批娃儿,我是不是也可以喊你批男人。”
徐德财脸上的失望如暴雨天的乌云变幻,一秒后,黑着脸拖长声音道:“哼,这女子嘴巴儿干净的啊,你爸妈这样教你的?”
言双回道:“你嘴巴这么臭,也是你爸妈教的?”
靠在石坎上歇气的婆婆说:“你个大人家逗她娃儿家那些话弄啥。”
徐德财彻底挂脸,但没再说什么,扯着嗓子唱道:“斗地主来哟斗地主……”
言双瞧一眼那位被斗过的婆婆,安慰道:“婆婆,你莫伤心,我们一家以后比徐德财一家过得好多了。”
婆婆弯腰背起背篓,边走边笑:“幺儿嘛,嘴巴子变麻利了。”
言双叹气,要是她从小嘴巴都能这么麻利就好了。
马路被雨水冲出两道沟,提着十来斤的火棘果,走起来总感觉下一秒要扭到脚或摔倒。
远远又闻到一股粪臭。
言双想捂鼻子,便停下来,顺道歇气,一抬头对上徐新春的眼神。
戴着墨镜的徐新春,担着两个粪桶,粪桶散发出恶臭味,他的右手还拿着一把镰刀。
他挥动镰刀,恶声恐吓道:“再看,再看,老子一镰刀把你砍死。”
事情发生的细节变化了。
之前是言双独自遇到担着粪桶,用镰刀恐吓她的徐新春,现在言双则和婆婆一路。
之前言双被吓到尿裤子了,回家还不敢让父母知道,把尿湿了的裤子脱了,扔进了床底下。
现在,言双其实还是被吓到了。
徐新春的长相比吴绍全还要凶恶,更不要说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
婆婆开腔道:“你莫名其妙吓唬娃儿弄啥?”
徐新春几乎是瞬时间动气,就要放下粪桶,咒骂婆婆,手里的镰刀还一挥一挥的。
“你个老狗日的,开啥子腔!”
婆婆也被吓了一跳。
言双转头对婆婆说:“婆婆,我们明天可以早点出门。”
她任粪臭侵袭鼻腔,腾出一只手拉了拉徐金珍干瘦的手腕,“我回去要用韭菜炕鸡蛋。”
徐新春墨镜后的那只狗眼睛一点光都没有了,猛然放下的粪桶,飞溅出黑漆漆的粪水,落了许多滴到他的裤脚和鞋上。
言双心想这人的心发烂发臭,家里的大粪似乎也比其他人的臭。
“我刚刚吃了一把救军粮,还挺好吃,补充了些维生素。”
婆婆顺势接她的话,“维生素是啥?”
凶狠残暴从未被无视过的徐新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恶狠狠地瞪了言双和徐金珍一会,重新担起粪走动起来。
粪水在他的粪桶里哗啦晃荡,像是他的坏水在他的肚子里晃荡一样,臭味经久不散。
隔了几天,言双家的自留地里出现了三只死鸡,一只公鸡,两只母鸡。
言双放学回家的时候,周秀莲正在鸡圈那边咒骂。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死过鸡、猫、狗、猪,都少过苹果、梨、桃、葡萄,也都少过辣椒、洋芋、玉米、小麦。
言双想到2022年,这个凶手让她帮忙改一下抖音账号昵称,改为“正义胜利”。
这个凶手说:“我是个最正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