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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烧 ...


  •   从农村老家奔丧回来之后,李阙生了一场大病。

      凌晨三点裹挟寒冷雾气驱车到家,忍着腰酸给家里的猫添粮换水,洗头洗澡倒在床上,订好第二天工作日早上六点半的闹钟便立刻阖眼。

      不过她没能够及时醒过来。

      领导宫闵蓝颜一怒,三十八通电话和三十八度高烧一起袭来。
      她烧得浑浑噩噩不知终日,看到醒目的满屏幕红色未接电话还以为犹在梦中。

      “世界末日了?”

      李阙顶着红得犹如番茄的脸颊,发热颤抖的手掀开被子,将身体暴露在早晨的湿冷空气当中。

      滚烫的温度和冰冷的空气相接。
      她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拨开床边柜子上堆叠凌乱的工作文件和电子产品,她在里面翻到一支蓝盖头的玻璃温度计,对着阴冷的日光照了照,甩甩夹在腋下。

      跟宫闵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星期以前,先发送一条编辑得情深意切言辞讲究的道歉消息,再汇报目前的工作进度,并表明绝没落下。

      宫闵的微信语音通话立即触发,她接通,年轻男人带着泠冽寒气的声音响起。

      在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有些亲切。
      她不敢置信地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

      “你当公司是你家?想上班就上班,想放假就放假?”
      “公司的规章制度是摆设?你再这样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发泄完怒气后立刻挂断,不等也不给李阙任何解释的机会。
      李阙记得自己给人事请过假,虽然时间是在晚上十点,下班以后。

      她认为人事应该给自己带到了,不然就是领导故意找她的茬。
      不过不管是同事的坑还是领导的骂,她也只能受着。

      接近年底,公司内部一直流传裁员的消息,人人自危。

      她把腋下的温度计拿出来,对着刺眼的白光眯眼探看——三十八度八。
      水银在透明的玻璃管体当中静静凝滞,将她的灼热不安冻在此刻。

      人事的消息这时候姗姗来迟,他发了个抱歉的表情,才回复昨晚没看到消息,今早看到消息后却跟领导联系不上。
      直到上午十点看到领导火急火燎到公司来,他本来想上前报告,谁知道领导打手势让他别急。

      下一刻就打来电话在大厅里对李阙大骂特骂。

      她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
      「没有,都是我发消息太迟了,事发突然。」

      人事让她宽宽心,领导就这暴脾气,对谁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这是实话,在这经济下行的年头,按时发放的工资足够让大家都成为敢怒不敢言的牛马。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一个模糊却光亮的身影——公司的前任领导谈应期。

      据说三十出头已经年入千万。不仅藤校毕业学历斐然,而且平易近人一表人才。

      还是她未战先怯的crush。

      「虽然又帅又温柔的前领导离职了,但是新领导又老又爱骂人呀。」
      朋友邹轻语一如往常辛辣锐评。

      李阙:「你这次……真的伤到我了。」
      邹轻语乘胜追击,用亲身经验劝她赶快物色下家公司,等被辞掉后拿补偿金,美美涨薪跳槽。

      李阙不以为意,表明她在这个公司已经干出了感情,要跟公司战斗到最后一刻。
      于是她收到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得了吧你,到时候别哭着说姐姐收留我就行。」
      「遵命!」

      其实她比邹轻语大两岁来着。
      不过两个人交往并不看重这些,她行事温吞中庸,邹轻语火辣率性,所以总是抢着要当她姐姐罩着她。

      害怕她受欺负——其实她已经是职场老油条了。

      出门之前,三两下脱掉浆洗得发白松垮的睡衣,穿上加绒毛呢外套,裹上毛线帽,往保温杯里冲了一包感冒灵,在包里再塞一包退烧药。

      懂事的打工人从不让疾病拖慢工作的进度。

      .
      下午三点的安宁市区依旧寒冷潮湿,冷空气如同冰锥子一样,从阴郁的头顶天幕,直接扎进后脖颈里,透心地凉。

      轻轨四十分钟到达办公楼下,李阙抬头看着面前银灰色的摩天大楼,在冷雨洗礼后泛出刀剑光辉。

      冰冷底色的耀眼白光在千百扇窗户里昼夜不眠,行走的都市精英如同工蚁一样,井然有序地分工合作,只为了一毫厘的加薪。

      被望梅止渴推着走的一生。

      「滴——」
      电梯直达24层,门开后就是公司前台,她们短暂打过招呼,李阙扭身进入繁忙的工作区。

      嘈杂的键盘敲击声和文件翻阅声音不停响起,连排工位上人头攒动,大家都脚不沾地各自忙着。
      没有人注意到李阙今天迟到了。

      除了宫闵,或许他才是这个公司里最关心自己的人。

      打住。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挎包。

      整理好隔壁同事堆地很高,摇摇欲坠往这边倒的文件,清理出自己的工作区域,接着在茶水吧接一杯双倍意式浓缩,啜饮一口。

      疲惫的状态暂时封印,打工人格登上舞台。

      叩响宫闵办公室的门,又道歉一番,他状似漫不经心,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幽幽开口。

      “亲人去世了要节哀,下次提前请假就行,公司不是不通情达理。”
      “但是我要提醒你,不能让情绪驾驭工作,该完成的工作要及时完成,不然后果你无法承担。”

      李阙一一点头称是,面上神色自然,看不出悲喜。
      似乎也觉得自己对下属过分刁难,宫闵端起桌上的乌龙茶一口饮尽,分个眼神示意李阙可以走了。

      她弯腰退出,并轻轻带好门。
      疲乏的身子在工位上像柔软的蚌肉一样摊开,不消片刻,一股熟悉的灼热又扑上来。

      忍耐着不舒适的感觉,她走到工位上冲一杯感冒灵,掰开几粒退烧药一并喝下,在药效还没有发挥的时候强打精神开始工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许等这阵子繁忙季节度过了,她也想要把攒下的假期休一下。
      去看看边疆风貌,塞外风土人情,她更想的是,从万里高空一朝跃下,尝尝生死边缘的刺激味道。

      当时邹轻语听了,不住咂舌,讲没想到她平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还想尝试极限运动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阵咳嗽声在耳边响起,李阙的思绪瞬间回笼。
      规律而统一的键盘敲打声音也在工位上响起,她的脑子混沌,手却机械似的按照既定行动轨迹工作着。

      她此刻甚至感觉自己只是一个被赋予灵魂的机器人。
      遵循着三大铁律工作,因为被赋予生命的代价就是为她人创造价值。

      公司晚六点下班,班车七点,晚餐八点。
      大家几乎都自愿加班一小时,有人坐班车回家,有人等到八点吃工作餐。

      李阙本来也想等到八点下班,她今天不想做饭,更何况她做饭也不好吃。

      想起上次做的番茄炒蛋,蛋没有煎熟,番茄夹生,醋放多了。
      总而言之,就是食不下咽。

      七点半的时候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慢慢收尾做整理,一边看明早的早餐。
      朋友一个电话打过来,硕大的彩色页面一跃而起,占满整个屏幕,将灰白色的工作间沁染得五彩缤纷。

      “亲爱的,晚上陪我出席一个宴会呀~”
      邹轻语灵动活泼的声音响起,其间透露出隐隐期待。

      “我爸你知道的,又让我去相亲,你陪我一起去。用你战无不胜的谈判手段,挫挫这些男人的锐气。”

      李阙失笑,点头同意。
      下一秒在手机自带的备忘录记上——晚上9点和邹轻语参加宴会。

      .
      宴会承办的酒店坐落于市中心繁华地段,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却仍然占据了相当范围的版图。
      她在门口下车,看着在一众高楼中异军突起的洋房式建筑,深感金钱的魔力如此直观。

      步行经过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两边纯白花坛都是鲜插的月季玫瑰,三层大理石喷泉低调优雅,空气中荡漾着淡雅怡人的香氛。

      大厅里头暗色的基调,各色装饰添上几抹碎金和暗红,闪烁银色光辉的巨大多层吊灯悬挂在头顶,浮光流水影影绰绰映刻在镜面的高墙。

      中央伫立着硕大且刀削斧砍般的铁质人形雕塑,照着其间每道觥筹交错的身影——模糊的、色彩浓烈的、不辨悲喜的。

      今天她也是其中一员。

      邹轻语穿一身香槟色吊带长裙,施施然站在大厅绿植的旁边,远远看到李阙就伸开长臂挥手招呼。

      两人从人群的缝隙中辗转腾挪,中间擦过了无数或浓烈或淡雅的目光,终于进入宴会的中心圈。

      脱下深色硬挺大衣外套,露出内里的一字领修身上衣和阔腿裤装,暗红色的唇彩衬她,同宴会大厅内部低调奢华的氛围相得益彰。

      “怎么才来,你们领导又拿你开刀了?”
      邹轻语用刚做完延长甲片的法式美甲轻轻拂开黑色长直发,明艳的红唇一张一合间饮下一口马提尼。

      李阙在朋友旁边落座,将黑色胶圈束着的长发散开,海藻一般细腻蓬勃的旺盛生机,弥散在她柔和的脸颊和唇边。

      “他也是公事公办。”
      她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威士忌,托住微微发凉的下颌,叹了一口气。

      “得了吧,我看他像一条得了狂犬病的疯狗。天天就逮人骂。”
      “可怜我们宝宝如花似玉的年纪,要在公司里受这老不死的摧残。”

      邹轻语骂宫闵替李阙出气,什么词儿,不管是不是得体,都往他身上招呼。
      李阙听得好笑,只是提醒“他也只比我长两岁。”

      两岁,人家已经坐上公司领导的位子,她还仍然挣扎在底层员工的大流里,仍然不能不担心,公司快节奏的发展,她能不能跟得上,下一年的裁员名单,里面又会不会有她?

      是不可以做比较的,她一直都知道,各人的命运轨迹,究竟是不是在一开始就做好了注脚呢?
      李阙的眼神又晦暗几分,坐在这浮光掠彩的人潮人涌里,她依旧觉得自己不是其中一员。

      这是不被接纳的,只能自己独自消化的苦楚。

      邹轻语浑不在意,嗤笑一声。

      “大两岁,那不就是二十八了。”
      “男人二八已经是走下坡路了,我找小男朋友都找二十岁以下的。”

      威士忌装在宽口的精工打造玻璃杯里,浅浅一层琥珀色的液体泛着头顶吊灯摇晃的柔软光晕,她薄薄抿下一口,脸上不见绯色。

      “但他其实看着不像二十八的。我可能还没有跟你提过,他挺爱打扮的,每天都会换一套衣服上班。”
      “办公室里面有一个小组专门讨论他的穿搭,搜同款来着呢。”

      “得,你们是惯会苦中作乐的。”
      “职场生存指南罢了。”李阙皱皱鼻子举起杯。

      邹轻语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跟李阙碰杯,豪迈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叫侍应生添上两杯新口味。

      不远处出现两张新鲜面孔。
      一个西装革履打扮得体,另一个穿花衬衫阔腿裤,一幅浪荡公子模样。

      花衬衫跟西装男勾肩搭背,整个人上半身几乎都贴在西装男身上,西装男只是脸上不耐烦,但没有做出推拒的举动。
      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喝不明度数的酒,很快脸部就攀上整片红霞。

      俊男美女在高端宴会场合并不是稀缺品。
      但醉酒且高声喧哗的男人,绝对会被被列入禁止入内名单。

      西装男开始吵闹的征兆是阵地的转换——从沙发到桌子上。
      邹轻语觉得有意思,拉着李阙围观。

      毕竟在人精打堆的CBD,能够见到猴儿的机会可不多。

      “诶,你别说虽然这西装男看起来酒量不咋地,酒品也不太行,不过脸长得还很不错呢。”

      “就是一看也是和你一样,被工作摧残的都市精英。”
      酒杯被搁浅在邹轻语的颊边,映出她漫不经心又闪过惊艳的眼。

      “看那一身修身西装,喝酒都穿,指不定旁边那个花衬衫是他什么大客户,要他陪酒呢。”

      邹轻语啧啧两声,眉目当中露出看戏的雀跃,“但他这个样子多半不是项目要黄,就是喝醉了,百分百被揩油。”

      李阙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也生出几分好奇。
      能够让阅人无数的好友称赞,且在摆满洋酒的小桌上高谈阔论的男人有几分姿色。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件衣服她早上见过的。

      烟灰色的纹理西服熨贴修身,宽阔的肩背和紧窄的腰身一览无余,平整的西裤垂顺,包裹着长直笔挺的双腿。

      更加令她熟悉的是,在看文件时,常常会拧起来的一双剑眉。
      以及骂人时,永远直视额间的一双藏着光的睡凤眼。

      她突然想起邹轻语曾经点评过一个有着相似眼睛的男星。

      “这样一双秋水含情眼,随便分你一个眼神,都是赤裸裸的勾引。”
      “叫人肝儿颤。”

      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瘙痒感觉悄然爬上心头,她赶紧甩甩头抛掉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定神一看。

      目光恰巧与他相接。
      这人不是宫闵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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