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愿遂》曦禾待辉

10、悲喜交加

　　文理分科后，学习氛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老师的讲课速度也慢下来。分班前大家学的科目太多，学过的内容难免掌握不扎实，所以老师会不时复习前面的内容。

　　政治课最后十分钟，老师留给大家背知识点。秦真记东西很快，背完就看向窗外放松精神。她觉得学文科绝对是明智之举，不然她现在还在为物理那些加速运动的小车头疼。

　　崔梦琳碰碰秦真的胳膊，小声说：“傻狍，今天中午早点来。昨天我爸给了不少零花钱，我请你喝奶茶。”

　　“这么好啊，那我和你喝一样的就行。”秦真也压低声音回道。对两个人来说，午休时间是最开心的。吃过饭早早来学校一边聊天一边分享零食，就算不睡午觉也觉得很值。

　　放学回去吃过午饭，秦真就着急穿了外套准备出门。这时手机响了，她只好又换回拖鞋去房间，掀开机盖，屏幕上显示是妈妈的来电。

　　秦真心情瞬间低落，听着铃声继续响了几秒还是接起来：“妈，有事吗？”

　　电话那边的妈妈语气尖锐：“你最近过得不错啊，半个月一个电话都不打。”

　　秦真知道妈妈还在为分班的事生气，说的话也不会好听到哪去，但真实地听到她刻薄的言语，秦真还是感到难以应付。

　　即使妈妈看不到秦真的样子，她还是挤出一个笑脸，声音故作轻快地回答：“我怕你还生我气嘛，这段时间我学得可认真了，周测分数都挺高的……”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背背书的事，是个人下点功夫就能会，有什么好显摆的。”妈妈打断秦真的话，不耐烦地嘲讽。

　　秦真霎时间沉默了。从小到大，只要爸妈像现在这样不顾秦真感受地自说自话，她就会识趣地闭嘴。争辩的结果她最清楚，无非是自己违心地向他们道歉，承认错误。

　　妈妈继续说：“我听别的家长说要是想转科，随时都能申请。要我说，趁现在你落下的功课不多，抓紧转科。就算一开始你跟不上我也不批评你，这样行吧。”

　　秦真下意识察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妈妈这样说，让秦真之前坚持读文科的决定成了一个笑话。原来这段时间不联系，爸妈并不是认同了秦真的选择，而是在想如何逼她改主意。

　　多好笑，这一刻的妈妈像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了秦真的任性，做了巨大的让步。

　　“我再想想吧，妈，我得走了。”秦真不想继续聊下去，这种没有意义的谈话只会让自己更煎熬。

　　妈妈听出来秦真的逃避，厉声叫住她：“走什么走！中午两个小时休息你去那么早干什么！别以为我抓不着你你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在家待着！”

　　“我今天得早点去，我和同桌说好了……”秦真还是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理由。

　　妈妈对秦真的不满已经积攒很久。在她看来，上了高中的秦真不再像以前那样乖顺懂事，让做什么做什么。于是她像是疯了一般的吼着：“秦真你是不是长能耐了，我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你就这么回报我们！一点不在乎我和你爸的感受。每次和那些家长一起唠嗑，一听你选文科人家都撇嘴，你倒是好了，在外面逍遥，我俩在家被人笑话！”

　　秦真无语到都有些听不懂妈妈的话了，选文科是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爸妈为什么要在意那些闲着没事就爱攀比的家长说的话，又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秦真听不进去妈妈又说了什么，手里的手机垂在身侧，她不想清晰地听那一端妈妈的控诉。

　　直到电话被挂断，传来“嘟嘟”声，秦真才如释重负地坐在床边。她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很久。

　　过了一会，姑姑没敲门就进来，显然妈妈也和姑姑通话了。姑姑自然站在妈妈那边，开口就是责怪：“你说你，这点事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今天别那么早去学校了，等你姐睡醒了一起去上学。”说完就摇着头离开。

　　姑姑和妈妈平时的关系很一般，这次她这么支持妈妈，不过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罢了。

　　从小自己就比史佳楠听话，成绩也好。每年春节，长辈都会夸秦真文静懂事让爸妈省心，就算自己无意，但长辈还是会将两人比较，然后教育史佳楠多向秦真学习。

　　现在，自己成了不服管的，让妈妈这么愤怒。姑姑肯定觉得解气。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不得不装作理解妈妈，站在一条战线上一味声讨秦真。

　　大人可真够虚伪的。秦真觉得恶心得难受，但又毫无办法逃离这里。她痛恨自己弱小，就和妈妈电话里说的一样，吃喝上学都有求于爸妈，她是没资格有自己想法的。

　　可秦真不甘心，心里的恨意也逐渐强烈。但可悲的是，秦真根本不知道该恨谁怨谁。爸妈是不能去恨的，即使再不满也不能这么有这么极端的想法。恨自己吗？但秦真又做错什么了？

　　秦真双臂抱在胸前，手上使劲用力抓紧，指甲掐进手臂的肉里。眼泪控制不住滴在袖子上。秦真连哭都不敢大声，怕姑姑再给妈妈打电话。

　　哭够了，秦真上床靠着墙壁，看着窗外发呆。崔梦琳以前说过秦真很爱发呆，不聊天的时候，秦真总是很快就走神，像卡顿了一样。

　　有什么办法，只有脑袋放空的时候秦真的时间才能无痛地流逝，暂时忘掉烦恼。

　　史佳楠睡醒收拾好，敲门叫秦真上学。秦真在楼下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派，爽了崔梦琳的约，她心里过意不去，打算和崔梦琳赔罪。

　　刚坐到座位上，崔梦琳也从卫生间回来，正甩着手进来。看见秦真，崔梦琳撅起嘴：“好啊你秦真，这么晚才来！我要生气了。”

　　走近座位，崔梦琳看到秦真通红微肿的眼睛，哪还有质问的心情，坐下来，把手搭在秦真椅子上，问道：“怎么了？你哭了？”

　　秦真鼻子一酸，眼泪先掉下来，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

　　半天，她还是强忍住难过，摇摇头，从书桌里拿出那盒巧克力派递给崔梦琳：“没事儿，中午和家里打了个电话，没聊开心。给你，补偿今天等我这么久。”

　　崔梦琳多少知道秦真家里的情况，秦真平时挺避讳提起自己爸妈。崔梦琳清楚自己也帮不了秦真什么，便也没有再追问。接过来打开盒子，把奶茶和巧克力派推到秦真面前：“还有时间呢，咱们一起吃。”

　　秦真很感谢崔梦琳的善解人意，不会为难自己说那些窘迫的事。只是这样秦真心里更加酸涩，秦真羡慕崔梦琳有疼爱自己的爸妈，崔梦琳所有的决定都有家里的支持，她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家人的指责。

　　秦真很难感受到依靠家人的踏实，只要没有按照爸妈的意愿去做，就意味着独自承担一切风险。未来遇到一点点挫折，爸妈都会归罪于她当初的决定。这样的家长如果做不了孩子生活的决策者，就会成为冷眼的旁观者，绝不会是孩子生活的参与者。

　　秦真不想因为这些不愉快的事影响崔梦琳的心情，相比无处宣泄痛苦，秦真更不希望看到朋友因自己的困顿为难。

　　下午的两节课秦真听得都不太好，满脑子都是妈妈的那通电话，想象着电话那端狰狞的面孔，秦真就打冷战。

　　直到大课间，秦真想换换心情，出了教室上五楼，去之前她发现的“秘密基地”静一静。

　　正往上走，秦真隐隐约约觉得上面有人，试探地又往上走了几节台阶，就看到了坐在最上面的隋愿。
　　秦真先是愣住，两个月来还没有人和她在这里遇到，而且眼前的人还是关系很微妙的隋愿，秦真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相比之下隋愿就自然得多，俯视着下面的秦真，虽没有表情，但眼神中有几分探求询问的意味。

　　秦真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要下去。身后隋愿的声音响起：“等等，你不用走。”

　　秦真回头，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用了，是你先来的，我回去了。”

　　“就坐这吧。”隋愿挪了一下，让出身边的位置，没有理会秦真的推辞。

　　见状，秦真走上去，在隋愿身边坐下。故作轻松的隋愿反倒有点束手束脚。

　　两个人挨着彼此，这样近的距离让隋愿看到了秦真泛红的眼角。隋愿微微张大了一下眼睛，然后随便找了个话头开口：“之前看你总来五楼，我还挺好奇的，这里确实安静，都听不太清下面的吵闹声。”

　　秦真虽然也因为两个人独处有点紧张，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今天哭太多次，她现在头很沉，整个人很没精神，点头应道：“是啊，所以我常来这儿背课文。”

　　“心烦的时候也会来吧。你刚才哭过了？”隋愿声音低沉，再配上一张冷脸更显得她生人勿近，任谁都看不出她是在关心人。

　　还好秦真没有抬头看她，声音闷闷地说：“不开心了就来这里发会呆，时间好像就过得很快了。”说完就抬头看看隋愿，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秦真想起以前和隋愿聊天她都是这样认真耐心地听自己讲话，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你是对我有意见吗？分班之后你好像每次见我都不太高兴。”

　　隋愿见秦真一本正经地问，气到想笑，但还是按耐住积攒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说：“是啊，特别不满，你装得不认识我似的，之前说好了没事去找我你都没去。”隋愿语气里责怪的意味掩饰不住。

　　“没有啊，我去了一周，每天这个时间去你班级找你，每次去门口的男生都告诉我你不在，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不来了，就没再去过。”秦真着急地解释着。

　　“门口的男生？”隋愿回想自己回来后教室门口坐着的明明是女生，很快就明白过来，肯定是班里调过座位。

　　想明白后，隋愿立时没了脾气，心里只剩秦真找自己很多次的开心。她坐得离秦真更近一些，慢慢解释：“我开学后请了两周假回家，回来之后忙着补落下的课，就没来找你。一点小插曲，误会了这么久。”

　　听到这，秦真恍然大悟，之前的心结被解开，也理解了隋愿这几天生气的原因。她开口，带着轻微的鼻音：“原来这样，那真是太不巧了。”

　　误会解开，隋愿心里舒服多了，但听着秦真的闷闷的声音，她接着问：“你还没说为什么哭。”

　　秦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更不知道隋愿她能否明白自己的心情。她揉了揉鼻子，犹豫地说：“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家里的事……”

　　隋愿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双臂抱住屈起的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耳后的一缕短发不听话地滑落，遮住大半侧脸，只露出秀气的鼻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隋愿莫名有一些莫名心疼，她伸出手摸了摸秦真的背：“那就慢慢说呗，我有时间听。”

　　秦真迅速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用袖子偷偷擦了擦冒出的眼泪，只点头没说话。

　　隋愿的话让她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她不用担心这根弦什么时候会崩掉，因为身边的人告诉自己会耐心听她说话，还搭在背上的手更是让秦真觉得安心。

　　这时打了预备铃，隋愿捏了一下秦真的肩膀，说道：“别难过，我们先回去，放了学我等你慢慢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

　　秦真抹了一把脸，笑着说：“嗯。”

　　再回到教室，秦真的委屈郁闷消散了很多。崔梦琳看看秦真，调开着玩笑说：“你这自愈能力很强嘛，这就又开心了。”说着还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秦真被崔梦琳浮夸的表情动作逗笑，按下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说道：“行了……你也太夸张了。”

　　前排的阮晓雪听到两人聊天，也回过头问：“怎么了？说什么呢？”

　　因为快上课了，秦真摇摇头，微笑着回答；“没事，我俩闹着玩呢。”

　　阮晓雪看看两人，语气老成，像个大人似的：“快上课了，就别闹了。”说完就转过头去。

　　后面的两节课秦真状态不错，课上回答问题都积极了不少。

　　放学铃响，阮晓雪告诉秦真她的一个初中同学最近转来这边借读。现在和自己住在一起，今天要陪她熟悉一下学校附近环境，就先走了。

　　剩下秦真和崔梦琳收拾着书包，秦真边装书边对崔梦琳说：“琳，今天让你等我这么久，太不好意思了，明天路过蛋糕店我去买你说好吃的枣糕补偿你哦！”

　　崔梦琳口味很特别，不喜欢蛋挞、雪媚娘、冰面包这些新式的甜品，反倒和上了年纪的人口味差不多，喜欢枣糕、桃酥、牛舌饼这样老派的点心。不过这种反差倒让秦真觉得崔梦琳更有趣了。

　　崔梦琳脱下校服搭在椅背上，穿好自己的外套，说着：“你心情好多了才重要。不过你要是坚决要带，我也是欣然接受的，哈哈，那我走啦，拜拜。”说着甩着马尾辫走出教室。

　　秦真憋笑，也准备换下校服。这时身边闪过一个身影，动作迅速地在秦真身边坐下。

　　隋愿习惯性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看了秦真一眼，目光就投向别处，说道：“收拾好了？走吧。”

　　高二的学生是有晚自习的，所以不用担心教学楼会锁门。秦真和隋愿把书包留在教室，然后回到五楼的小阁楼。

　　隋愿拿了本书，垫在台阶上让秦真坐着，自己倒是直接坐下，长腿伸直，搭在下面几节台阶上。然后看着秦真，等她说话。

　　秦真被盯得有点脸红，误会解开后，她好像又回到当初的状态。和隋愿坐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心里也雀跃。

　　秦真微微侧脸看了隋愿一眼，然后抿了一下嘴唇，说道：“其实我现在心情好很多了，咱们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了。”

　　暂时忘掉妈妈的那通电话，秦真觉得此刻她挺幸运的，她和隋愿神奇地分到一个班，还解开了可笑的误会。她现在只有庆幸和满足。

　　隋愿挑眉点头，表示认可秦真的话：“也是，糟心事没什么好想的。”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眼神有一点暗淡。

　　秦真想起隋愿说请了两周假的事，转而问她：“那你之前请那么长时间的假是为什么啊？”

　　隋愿垂着眼，迟疑了很久，秦真以为她是没听清自己说的话，正想要重复。隋愿开口：“和你差不多，都是家里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再和你慢慢说。”

　　秦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隋愿提及家里也是一脸的抗拒，她大概了解了，都是难言的烦恼。不急在一时去追问。

　　两个人聊了不少，隋愿也是很少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她给秦真讲中考前三个月自己才收心好好学习，最后从成绩堪忧到成功考上兴市一中。秦真听了很佩服，忍不住夸赞：“你很厉害，要是我可没有这么强的意志力。我属于要时刻鞭策的那种。”

　　秦真的夸奖让隋愿很受用，同样的话，在隋愿这里，秦真说出来就是十分的真诚，没有敷衍应付，不会口是心非。

　　隋愿虽然看上去对所有事都无所谓的样子，但她能感受到即使在学校，大家也会划分团体和阶层。总有些同学瞧不起隋愿这些乡镇考上来的学生，聚在一起悄声嘲笑他们小地方的生活和教学水平落后。隋愿深深厌恶这样的风气。

　　秦真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她从不傲慢，对所有人都十分和善礼貌，军训的时候隋愿就发现了。偶尔隋愿也会羡慕和秦真常在一起的那两个同学，天热的时候，秦真会给她们带水；军训服的帽子太大，秦真会细心用一字夹帮她们别住；几个人一起休息聊天的时候秦真大都是安静听着不会抢话……

　　隋愿感慨秦真的温柔细心，平易近人，但又总会萌生出心疼她的感觉，隋愿的记忆里秦真经常是笑着的，但大部分时候她的笑里似乎都掺着一丝酸涩。

　　每次见到秦真，隋愿都感觉自己变得柔软起来，不想像以前一样装酷装冷漠，营造自己有个性不好惹的形象。

　　秦真还在不停说着，聊军训时候看见隋愿的紧张；隋愿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激动，还有开学后去找隋愿未果的郁闷：“我当时就想，不管因为什么，我去找这么多次都不在就是很过分。既然找不到，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去楼下了，哼。不过还好，总算是没一直误会下去。”秦真讲个没完，神采飞扬的的样子让隋愿忍俊不禁。

　　隋愿向后靠，后背贴着墙壁，墙壁冰凉的感觉慢慢渗透到衣服里。隋愿轻轻踢了一下秦真的鞋子，慵懒地看着她说：“我才发现你竟然是个话痨。”

　　秦真立刻停下，脸“腾”得红起来，心想是不是自己话太多，隋愿听烦了：“今天可能有点开心，关键好久没见了，想聊的很多。也坐挺长时间了，那我们回去吧。”

　　看秦真没听出自己在逗她，隋愿失笑；“我挺喜欢你多说话，我爱听。不过确实该回去了，家里等着吃饭呢吧。走吧，我和你一起。”隋愿站起身，快几步下去把两个人的书包拿出来，一起下楼。

　　等出了校门，秦真才明白隋愿说的“我和你一起”是什么意思——眼看都要到小区门口了，秦真忍不住问她：“你不会也住这儿吧？”

　　隋愿摇头：“不啊。我是送你回来。”

　　“啊？你不早说，这太麻烦了，快别送了，你也赶紧回去吧。”秦真推推隋愿的手臂。

　　隋愿不以为意：“是你觉得麻烦，我没觉得。行了，也算是送到了，那我走了。明天见。”隋愿一侧的肩上挂着书包带，她转身后抬抬肩膀，另一只手配合着把书包提上去。动作潇洒地离开。

　　秦真站在原地很久，看着她走远，直到隋愿转过街角才轻声哼着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