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14、碎裂

　　靳承修是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的。胃部插着管子，一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白色的天花板，安静的病房，与记忆中训练室那场疯狂的毁灭形成了鲜明对比。

　　“醒了？”旁边传来教练陆沉低沉的声音。

　　靳承修转过头，看到陆沉和经理齐年都坐在病床边，脸色凝重。

　　周焕宁、南柚和许呈茗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我……”靳承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

　　“急性胃出血。”陆沉言简意赅地说，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医生说你最近压力太大，作息极度不规律，情绪剧烈波动是诱因。靳承修，你是队长，是队伍的核心！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靳承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贺嘉树砸毁外设时那张疯狂而绝望的脸，以及自己倒下前，贺嘉树那瞬间惨白的表情。

　　心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贺嘉树呢？”他问，声音微弱。

　　齐年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在基地，被看着，情绪很不稳定，哭了一晚上，俱乐部高层已经知道了，非常震怒。他们的意思是……”齐年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鉴于贺嘉树屡教不改，这次更是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直接导致你住院，建议……立即解除合同，并保留追究其损坏财物责任的权利。”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决定，靳承修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解除合同，意味着贺嘉树的职业生涯还没真正开始，就要被彻底断送。

　　他才十六岁，如果背上这样的污点，以后哪个战队还敢要他？

　　“不行。”靳承修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南柚按住。

　　“承修，你冷静点！”陆沉语气严厉，“我知道你心疼那小子，但他这次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队内矛盾，这是严重的品行问题！留他在队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这次是你住院，下次呢？你想过整个团队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靳承修喘着气，胃部的疼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是陆教，齐经理，他还小，是我没教好他。如果就这么把他踢出去，他这辈子就毁了！”

　　“那是他自作自受！”周焕宁忍不住插嘴，语气愤慨，“靳哥，你看看他都把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替他着想？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焕宁！”南柚拉了周焕宁一下，示意他少说两句。

　　靳承修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却固执：“他本性不坏，只是……用错了方式。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把他教好……”

　　“没有时间了！”齐年打断他，拿出平板电脑，上面是俱乐部高层发来的最后通牒，“上面的压力很大，要么，按规矩办事，处理贺嘉树，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要么……连你一起，都要接受管理不力的问责，承修，你是TTV的招牌，俱乐部不想动你，但贺嘉树，必须处理！”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靳承修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雪白的床单。

　　一边是他一手建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战队和他自己的职业生涯，另一边是那个他亲手带来、却又被他纵容到失控的少年未来的希望。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背叛和伤害。

　　良久，靳承修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看向齐年和陆沉，声音沙哑而清晰：“如果……如果我保证让他离开TTV，但不断送他的职业生涯呢？”

　　齐年和陆沉对视一眼：“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朋友，陈立，是MKA战队的经理。MKA今年在重组，需要新鲜血液。我把贺嘉树推荐过去。”靳承修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会去求陈立，让他收下贺嘉树，好好培养他，条件是，TTV不再追究此事，对外宣称……贺嘉树是正常转会。”

　　“这……”齐年有些犹豫，“MKA会要一个这样的选手？而且，上面能同意吗？”

　　“MKA那边，我去说服，俱乐部这边……”靳承修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齐经理，陆教，算我求你们，帮我争取一次。就说……看在我为TTV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给那孩子留一条活路，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

　　看着靳承修苍白而憔悴的脸上那近乎哀求的神色，齐年和陆沉都动摇了。

　　他们都知道靳承修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他是真的把贺嘉树看得极重，重到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去为他铺路。

　　陆沉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我会尽力去和上面沟通，但是承修，你要想清楚，把他送走，意味着什么，那孩子……未必会领情。”

　　“我知道。”靳承修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结果了，留在TTV，他只会被舆论压垮，被高层雪藏，去MKA，换个环境，也许……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做出这个决定，靳承修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将亲手把贺嘉树推开，他将成为那个违背“永不抛弃”承诺的人。

　　贺嘉树会恨他，也许会恨他一辈子。

　　但比起恨，他更不希望看到贺嘉树的未来被彻底毁掉。

　　“就这样吧。”靳承修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让我静一静。”

　　齐年和陆沉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病房。

　　周焕宁还想说什么，被南柚和许呈茗硬拉走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靳承修一个人。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胃部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备注为“陈立”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无法按下。

　　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拨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贺嘉树之间，那层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关系，将彻底碎裂。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他必须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果，背负上“抛弃者”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