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12、争吵

　　自那次“哭诉”事件后，贺嘉树在TTV基地的状态彻底放开了。

　　他不再是最初那个拘谨不安的新人，而是迅速恢复了直播时那种张扬甚至有些跋扈的本性，只不过，这种跋扈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边界——围绕着靳承修。

　　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像藤蔓一样在贺嘉树心中疯狂滋生。

　　他将靳承修视为自己在这个新环境里唯一的、也是最牢固的依靠，潜意识里拒绝任何人分走靳承修的注意力，尤其是那些在他看来“不怀好意”的靠近。

　　起初，只是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靳承修和其他队友，比如南柚，讨论战术的时间稍长一些，贺嘉树就会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摆弄鼠标，或者故意制造出一些声响。

　　训练赛间隙，如果有别队的选手过来和靳承修打招呼、聊天，贺嘉树就会立刻竖起耳朵，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去，抿着嘴唇，一脸的不高兴。

　　靳承修起初并未在意，只觉得是少年心性，依赖性强了些，他甚至觉得贺嘉树那副暗戳戳吃醋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有点可爱，他会偶尔故意和南柚多说几句，或者回应一下别队选手的寒暄，然后饶有兴致地观察贺嘉树的反应，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但这种纵容，无疑助长了贺嘉树的占有欲。小打小闹很快升级为更直接的行为。

　　一天，一个热情的女粉丝通过俱乐部渠道，给靳承修送来了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是一款限量版的机械键盘。礼物被暂时放在训练室的公共区域。

　　贺嘉树看到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礼盒，左看右看，脸上写满了不爽。

　　“谁送的？”他问旁边的周焕宁。

　　周焕宁正忙着打游戏，头也不抬：“好像是靳哥的粉丝吧，怎么了？”

　　贺嘉树没说话，拿着礼盒走到垃圾桶旁边，在周焕宁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扔了进去。

　　“卧槽！贺嘉树你疯了？那是粉丝送的礼物！”周焕宁摘下耳机大叫。

　　贺嘉树拍了拍手，一脸理所当然：“粉丝送的又怎么样？靳承修缺键盘吗？用不着的东西，占地方。”

　　“你……”周焕宁被他这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靳承修和南柚复盘完走了进来。

　　周焕宁立刻告状：“靳哥！贺嘉树把你粉丝送的键盘扔了！”

　　靳承修看向贺嘉树，眼神带着询问。

　　贺嘉树梗着脖子，语气冲得很：“那种花里胡哨的键盘，影响手感！我用我的职业素养担保！”

　　靳承修看着他那副“我都是为你好”的倔强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当然不缺键盘，但随意处理粉丝礼物毕竟不妥。他沉下脸：“嘉树，以后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粉丝的心意，要尊重。”

　　这是靳承修第一次因为这种事严肃地批评他。

　　贺嘉树愣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没想到靳承修会为了一个外人送的礼物凶他，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狠狠瞪了靳承修一眼，转身跑出了训练室。

　　那天的训练，贺嘉树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跟靳承修说，晚上，靳承修主动去找他，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告诉他职业选手和粉丝的关系，告诉他什么是边界感，贺嘉树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靳承修直播时，有女粉丝刷了昂贵的礼物并表白，贺嘉树看到弹幕后，会直接拿过靳承修的手机，用靳承修的账号回复一句冷冰冰的【谢谢，不用】。

　　基地的煮饭阿姨给靳承修多盛了点他爱吃的菜，贺嘉树会趁靳承修不注意，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他，然后把靳承修碗里多出来的菜倒掉。

　　甚至有一次，靳承修随口夸奖了一句某个对手战队的辅助操作细腻，贺嘉树当晚就偷偷拿靳承修的手机，找到那个中单的社交账号，发过去一句充满挑衅的【下次比赛等着】。

　　每一次，靳承修都会生气，会批评他。贺嘉树也会闹脾气，会冷战。

　　但每一次，最终都以靳承修的妥协和贺嘉树的“胜利”告终。

　　因为贺嘉树掌握了一种“完美”的求和方式。

　　每次吵完架，只要他“赢”了，通常是指靳承修不再追究他的错误行为，或者即使没赢但冷战超过半天，贺嘉树就会像换了个人似的，对靳承修好得不得了。

　　他会笨手笨脚地给靳承修接好温水，放在他桌上，硬邦邦地说一句：“喝水。”

　　他会记住靳承修训练久了会肩膀酸，趁其不备地凑过去，用没什么技巧的手法胡乱按几下，嘴上还嫌弃：“你怎么这么硬？”

　　他会把自己珍藏的、舍不得吃的进口零食，悄悄塞进靳承修的外套口袋。

　　他会一改训练时的散漫，变得异常专注和努力，仿佛在向靳承修证明：你看，我虽然会惹你生气，但我也是最在乎你、最听你话的那个。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模式，反复上演。

　　靳承修明知道这样不对，是在纵容贺嘉树扭曲的占有欲和边界感，但每当看到贺嘉树那双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的眼睛，看到他那别别扭扭的关心，靳承修的心就会软下来。

　　他告诉自己，贺嘉树还小，十六岁，又是那样的成长环境，靳承修隐约知道贺嘉树家庭情况复杂，缺乏安全感，需要时间慢慢引导，他不能太过严厉，以免适得其反。

　　然而，这种反复的争吵、妥协、和好，就像不断拉扯的皮筋，对靳承修的精神和身体都造成了巨大的消耗，他需要花费大量心力去处理贺嘉树惹出的麻烦，去安抚他敏感的情绪。

　　巨大的压力和不规律的作息，让他本就有些脆弱的胃开始频繁抗议，时常会隐隐作痛。

　　周焕宁和南柚将这些看在眼里，忧心忡忡。

　　“靳哥，你不能老这么惯着他。”周焕宁难得正经地说，“这小子现在无法无天了都！哪天他把你基地拆了你是不是还得夸他拆得好？”

　　南柚也委婉地提醒：“队长，嘉树的心思很敏感，但有些规矩，还是要立住的。一直退让，对他以后的成长也不好。”

　　靳承修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已经陷入了这个怪圈。贺嘉树的喜怒哀乐，仿佛成了牵动他情绪的线。

　　他享受着贺嘉树全心全意的依赖和占有，在不过分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甜蜜，又疲惫于处理随之而来的麻烦和冲突。

　　他就像在驯养一头美丽却危险的幼兽，明知道它尖牙利爪，却还是被它的依赖和偶尔的亲昵所迷惑，舍不得真正下狠手去约束。

　　而这种危险的平衡，终于在贺嘉树一次彻底的失控中，被彻底打破。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训练日，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导火索，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所有矛盾。

　　TTV基地的训练室，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周期大约是三到五天，症状如下：

　　第一阶段：风平浪静。

　　贺嘉树会表现得异常“乖巧”，训练认真，虽然依旧和周焕宁斗嘴，但对靳承修言听计从，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靳承修会稍微松一口气，胃部的隐痛也得以缓解，以为贺嘉树终于懂事了。

　　第二阶段：导火索出现。

　　导火索千奇百怪，但核心永远围绕靳承修。

　　可能是有女粉丝在基地外蹲守，喊了靳承修的名字并送了礼物；

　　可能是靳承修在复盘时，多夸了南柚几句视野做得好；

　　甚至可能只是靳承修接了个电话，语气稍微温和了些，可能是家人或战队经理，而贺嘉树觉得那语气不该属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第三阶段：占有欲爆发，激烈争吵。

　　贺嘉树会立刻变脸，用各种方式表达不满。轻则冷着脸摔鼠标，重则直接上前干涉。

　　“谁的电话？”他会咄咄逼人地问。

　　“那个粉丝你怎么又理她？”他会不满地抱怨。

　　“南柚的视野哪里好了？我刚才那次游走才关键！”他会不服气地反驳。

　　靳承修开始时还会耐心解释，但次数多了，耐心被耗尽，语气会变得严厉：“贺嘉树，我在工作/那是正常的社交/就事论事，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贺嘉树会被这个词点燃，声音拔高，眼眶瞬间泛红，“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无理取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争吵升级。

　　贺嘉树口不择言，翻旧账，指责靳承修变了。

　　靳承修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胃痛，脸色发白，有时不得不按住胃部才能继续说话。

　　周焕宁和南柚试图劝架，但往往会被战火波及。许呈茗通常选择戴上耳机，隔绝噪音。

　　第四阶段：靳承修身体不适，争吵暂停。

　　当靳承修因生气导致胃痛明显加剧，脸色难看时，贺嘉树的愤怒会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变成惊慌，他会停止争吵，手足无措地看着靳承修，想上前又不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你没事吧？”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悔。

　　靳承修又气又痛，无力再吵，往往摆摆手，独自回房休息。

　　争吵暂告段落。

　　第五阶段：贺嘉树的“赎罪”与和好。

　　这是最让靳承修无奈又心软的阶段。

　　吵完架的当天晚上或者第二天，贺嘉树会像只做错事的小狗，耷拉着尾巴，开始他的“赎罪”行为。

　　他会偷偷搜索养胃的食谱，缠着煮饭阿姨学煲汤，然后端着一碗味道可能奇怪但心意满满的汤，敲开靳承修的房门，低着头，小声说：“哥，喝点汤吧。”

　　他会变得异常粘人，靳承修训练，他就搬个椅子坐在旁边看，也不说话，就用那双微微下垂、还带着点红肿的眼睛巴巴地望着。

　　他会把靳承修混乱的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虽然可能把重要文件塞到找不到的地方。

　　他会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全部上缴，堆在靳承修桌上，表示“我都给你，你别生气了”。

　　最让靳承修没辙的是，贺嘉树会在这段时间里，训练格外拼命，仿佛要通过赛场上的表现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挽回靳承修的“宠爱”。

　　面对这样的贺嘉树，靳承修所有的怒火和原则都会土崩瓦解，他明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明知道下次争吵很快就会到来，但当他看着贺嘉树那充满悔意和依赖的眼神，听着他带着哭腔喊“哥”，感受着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时，他就硬不起心肠。

　　他会叹口气，接过那碗可能过咸或过淡的汤，说一句：“下次别再这样了。”

　　贺嘉树则会如蒙大赦，眼睛瞬间亮起来，用力点头：“嗯！”

　　然后，一切恢复原状，进入新一轮的“风平浪静。”

　　仿佛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

　　周焕宁对此的评价是：“我他妈真是服了！你们两个搁这儿玩琼瑶剧呢？虐恋情深？他把你气个半死，然后对你好点你就原谅他？靳哥，你的原则呢？被狗吃了吗？”

　　南柚也忧心忡忡：“队长，这样下去不行。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而且嘉树他……这种情绪波动太大了，对比赛状态也是隐患。”

　　靳承修何尝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个情绪过山车上，被贺嘉树拉扯着，时而上至云端，时而坠入谷底，他的胃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抽屉里常备的胃药消耗得飞快。

　　他试图和贺嘉树认真谈过几次，但每次一提到“边界感”、“独立性”，贺嘉树要么情绪激动地认为靳承修是想疏远他，要么就用眼泪和讨好蒙混过关。沟通的效果微乎其微。

　　靳承修开始感到深深的疲惫。

　　这种循环不仅消耗着他的健康，也让他对这段扭曲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他当初把贺嘉树找来，是希望他能在职业道路上发光发热，而不是成为自己身边一个情绪不稳定、占有欲极强的附属品。

　　他意识到，必须做出改变。

　　要么彻底纠正贺嘉树的行为，要么……就必须采取更果断的措施。

　　然而，一想到后者可能带来的后果，靳承修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舍不得这个他亲手带进圈子、看着一点点成长的少年。

　　就在这种反复的拉扯和靳承修的犹豫中，那根最终的导火索，还是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