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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属于我们的山楂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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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鹏特意选了工作日的早场电影,空荡荡的影院里只有三三两两的老年观众。
当放映厅的灯光暗下来时,他悄悄握住了秦若瑾的手——就像二十年前在大学礼堂看《泰坦尼克号》时那样。
秦若瑾的珍珠耳钉在黑暗中微微闪光,那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他送的礼物。
银幕上播放的是《情书》,当少年藤井树在图书馆窗帘后若隐若现时,汪鹏感觉妻子的手指突然收紧。
他想起大四那年,自己也是这样躲在中文系资料室的书架后,只为偷看正在准备考研的秦若瑾一眼。
那时她总爱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那颗现在被珍珠耳钉遮挡的小痣。
“你那时候比柏原崇还呆。”秦若瑾突然凑到他耳边说,温热的气息带着栀子花香。
汪鹏笑着指向银幕:“你借书卡背面的涂鸦,可比女主角画得好看多了。”
他西装口袋里还揣着那张泛黄的借书卡——上周整理书房时,从《欧洲文学史》里意外翻出来的。
电影里大雪纷飞的场景出现时,秦若瑾轻轻“啊”了一声。汪鹏知道她想起了九八年那场暴雪,他骑着借来的二八自行车,横穿整个城市给她送考研笔记。
后座上的保温杯里,红糖姜茶早就结冰了,可秦若瑾说那是她喝过最暖的饮料。
片尾曲响起时,汪鹏发现秦若瑾的珍珠耳钉沾了泪光。他掏出手机,屏保立刻暴露了秘密——那是昨天偷拍的:秦若瑾在厨房煮姜茶,晨光中她的侧影与电影里的中山美穗重叠在一起。
秦若瑾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握住手腕,无名指的婚戒在影院灯光下闪闪发亮。
走出影院时,汪鹏变魔术般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保温杯。秦若瑾拧开盖子就笑了——还是当年那个掉漆的“先进教师”纪念杯,里面飘着几片山楂干。“老周从吉林带回来的,”汪鹏帮她拢了拢围巾,“说是边防军特供。”
他们沿着江堤慢慢走,路过大学时常去的旧书店。橱窗里摆着新版的《欧洲文学史》,秦若瑾突然跑进去,在扉页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汪鹏举着手机要拍,却被老板娘认出来:“哟,是你们啊!当年总来蹭暖气的小情侣!”
回家路上,秦若瑾把珍珠耳钉摘下来放进汪鹏手心。“怎么?”汪鹏疑惑地问。
秦若瑾只是笑着拨开鬓发,露出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让你再看清楚点,老花眼教授。”
当晚,汪鹏的书房灯亮到很晚。秦若瑾端茶进去时,发现丈夫正在给那本《欧洲文学史》包书皮。
展开的包装纸上,他用钢笔临摹了电影里的借书卡图案,只是把“藤井树”换成了他们的名字。
书桌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厚厚一叠电影票存根——从1998年到2023年,每张背面都记着当天的天气。
周末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汪鹏一家就启程了。
小雨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她从小到大收集的“爸妈爱情信物”:电影票根、老照片、干枯的山楂花瓣。
秦若瑾从后视镜里看到女儿认真整理的模样,不禁莞尔,伸手调整了一下耳垂上的珍珠耳钉。
车子驶上乡间小路时,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汪鹏放慢了车速,指着远处一片果园:“看,那棵最高的就是......”
话音未落,小雨已经摇下车窗,山楂树特有的清香随风涌入车厢。秦若瑾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锁骨——那里还留着二十年前被山楂树枝划伤的淡淡痕迹。
树比记忆中更高大了,枝头挂满红艳艳的果实。汪鹏从后备箱取出野餐垫,抖落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像极了当年他们初遇时,图书馆窗外的柳絮。
小雨迫不及待地跑到树下,突然惊呼:“爸!树皮上还有你们刻的字!”
秦若瑾蹲下身,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些已经随着树木生长而扭曲变形的刻痕:“鹏&瑾,1999”。
汪鹏在她身后举起相机,取景框里,妻子发丝间的银丝和女儿青春洋溢的马尾辫,在满树红果的映衬下构成奇妙的时光交错。
“妈,这就是爸爸给你别发卡的地方吗?”小雨指着最低的枝桠。秦若瑾笑着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褪色的蝴蝶发卡——今早她特意从首饰盒底层找出来的。
汪鹏默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它别在妻子鬓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二十年前那个怕疼的姑娘。
他们坐在树下吃带来的便当。小雨突然翻开铁皮盒,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还原成功!”原来她把手机架在树枝上,完美复刻了父母年轻时的合影姿势。
照片里,汪鹏的白衬衫和秦若瑾的碎花裙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中间多了个穿着JK制服的少女,俏皮地比着剪刀手。
返程前,秦若瑾摘了几颗山楂果准备泡酒。
汪鹏突然变魔术般从车后备箱拿出个玻璃罐:“早就准备好了。”里面是去年泡的山楂酒,鲜红的果实悬浮在琥珀色的酒液中,底部沉着几颗话梅——和当年他们在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同款。
车子启动时,小雨趴在车窗上突然喊道:“爸!树上挂着东西!”汪鹏倒车回去,发现最高的枝桠上系着个塑料袋,里面竟是当年他写给秦若瑾却不敢送出的情书。
纸张已经脆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女儿,就叫她小雨,因为遇见你的那天,图书馆窗外飘着太阳雨......”
回城的路上,车厢里安静得出奇。后视镜里,秦若瑾正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珍珠耳钉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摇晃。
汪鹏悄悄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躺着颗鲜红的山楂果——是刚才从那棵树下捡的,果蒂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当晚,汪鹏的书房里多了个玻璃瓶,里面泡着新摘的山楂和那张失而复得的情书。
秦若瑾在瓶身的便利贴上写道:“待小雨出嫁时启封。”落款画了颗小小的爱心,和当年她在《欧洲文学史》扉页上画的一模一样。
孟兰珂的红色SUV在乡间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儿子小川坐在后排打游戏,头也不抬地问:“妈,这破树有什么好看的?”
周大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腕间的劳力士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闭嘴!”孟兰珂猛地回头,酒红色的指甲几乎戳到儿子鼻尖,“再玩手机就给我滚下去走!”
她今天特意穿了条白色连衣裙——和二十年前在这棵树下初遇时同款,只是腰间的褶皱设计巧妙地掩饰了生育后的赘肉。
车子停在一片荒芜的果园边。那棵老山楂树孤零零地立着,半边枝桠已经枯死,剩下的几颗果实又小又蔫。
周大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村里搞开发,就剩这棵了......”
小川突然吹了个口哨:“哇靠!树上有刀刻的字!”他幸灾乐祸地念出来:“'周大伟爱孟兰珂'——爸你当年这么肉麻啊?”
孟兰珂的高跟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她伸手抚摸那些已经龟裂的刻痕,钻石婚戒在树皮上刮出细小的木屑。
周大伟想帮她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却被她侧身躲开。远处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他讪讪道:“我找村长说过了......这棵树会保留......”
“保留?”孟兰珂突然笑了,笑声比树上的山楂还涩,“就像你保留结婚誓言那样?”她从包里掏出瓶红酒,狠狠砸向树干。
玻璃碎片和酒液在阳光下像血一样刺目——那是他们结婚周年珍藏的拉菲。
小川默默退到一旁,手机镜头对准了父母。
屏幕里,他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母亲,此刻正对着枯树发抖;而总是满嘴跑火车的父亲,竟红着眼眶在捡玻璃碎片。
回程时车里的空气几乎凝固。小川突然从前座缝隙摸出张老照片:“这你们吧?”
照片上的孟兰珂扎着马尾辫,周大川的牛仔外套还别着校徽,两人在山楂树下笑得没心没肺。照片背面写着:“永远记得1999年的山楂果酸。”
孟兰珂夺过照片就要撕,周大伟急打方向盘停在路边。“别......”他声音哑得不成调,“就剩这一张了......”他西装内袋露出离婚协议的一角,签字栏还空着。
当晚,孟兰珂的办公室亮着灯。她把撕碎的照片拼好压在玻璃板下,旁边是今天新拍的全家福——照片里小川不耐烦地撇嘴,周大川的西装沾着红酒渍,而她自己的白裙被树枝勾破了蕾丝边。
凌晨三点,她的手机突然亮起。周大伟发来一张树皮的特写,那些刻痕被人用红漆重新描过,旁边多了行新字:“儿子考上大学了。”
照片角落,隐约可见一个秃顶男人蹲在树下埋什么东西——看形状像是瓶未开封的红酒。
孟兰珂把手机扔到一边,酒红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像极了那年山楂树下,周大伟送她的劣质口红在雨中晕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