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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累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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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那孩子!”
坐在车厢前列的少女发出声惊恐的呼喊,马上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
小孩涨红了脸,一下子连哭也忘记了,用小手遮住自己。
母亲说过,不能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一想到母亲死了,自己还被别人看见了,幸子便感到无法承受的悲伤,小声地抽泣起来。
“爱丽丝,你放下她。”
严湛将小孩正过来放回座椅上,把围巾捡起还给小孩,冲爱丽丝道:
“你帮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幸子…山田幸子…”
她一边回答着,一边不太熟练地用围巾裹住自己的脑袋,怎么都不能完全遮住这张让母亲无数次在深夜哭泣的脸。
“你知道你母亲已经变成怪物了吗?”严湛又问。
尽管有人的外形,像人一样双腿站立,但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幸子看着母亲被撕走的脸颊肉和那双令她感到陌生的灰色眼睛,点了点头。
严湛指了指爱丽丝:“所以他并不是杀人犯,请和这位哥哥道歉。”
“哥哥…对不起…”
爱丽丝毫不在乎地摆摆手。
“杀人犯”这个称呼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可低头看见严湛认真而固执的神情,心口倏然一沉。
“严…”
他下意识去捉女人的手,后者没有察觉到,正轻轻地拍着幸子柔顺的发顶。
“好了,别哭了,太吵会引来怪物的,你去和那两个姐姐一起吧,我们不能带上你。”严湛既温柔又无情的说道。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构的,看见一个小孩身处险境她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不代表她会主动带上一个拖油瓶。
如此行径的严湛,大有一种“只要看不见她死,她的死就与自己无关”的虚伪。
幸子抱着母亲脑袋去到两位少女的身边,她们见鬼似地惊呼一声,不是因为幸子异于普通小孩的长相,而是因为她怀里那颗人头。
“喂!我们可不会带上她!姐姐你别拉着我!”
“惠美,你冷静一点,下一站就到汐见町了,叔父不会不管我们的。”
名叫惠美的女孩听话安静下来,靠在姐姐肩膀上低声哭泣起来。
不远处,严湛正支着耳朵偷听姐妹谈话,不由想起自己的表姐秦幼安。
她有些好奇秦幼安落到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反应,毕竟那人可是丧尸血浆片的忠实爱好者。
她想象秦幼安一边狂笑一边砍丧尸的样子,一时间忍俊不禁,爱丽丝盯着她问道:
“你在想谁?”
“…没谁…”
“严湛…”他勾了勾女人的手指。
“好吧好吧,我在想我的表姐…”
严湛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离到下一站还有二十几分钟,稿纸上除了血腥场面的描写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于是她顶着爱丽丝求知的目光,介绍起表姐一家:
严湛可以说是在表姐家长大的,从她记事起,姨母便在为了亡夫留下的家产奔波劳碌,家中常年只有保姆和管家、以及秦严两个小孩,自然而然的,她们宛如亲姐妹。
并不只像亲姐妹一样互相陪伴玩耍,也像亲姐妹一样吵架打架。
长大后因为严湛执意要与某人结婚,姐妹之间有了嫌隙,整整一年失去联系,直到严湛退婚后搬到表姐家,两人才别别扭扭地和好。
“你之前要结婚?”爱丽丝脸色惨白,亮晶晶的眼睛像瞬间熄灭的灯泡一样灰暗下来。
“这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严湛将其视为人生的黑历史鲜少提起,侧头看俊美青年泫然欲泣的模样,更加后悔自己刚刚口无遮拦:
“这不没结婚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带着如何偏袒和安抚的意味,足以令爱丽丝满血复活。
“那你想你的表姐吗?”
“那肯定,不过更想我妈…”光是说出这个词,严湛便感觉鼻尖发酸,眼泪险些落下,她赶忙错开话题:
“我还想空调手机平板电脑,还想炸鸡可乐麻辣火锅!”
“严湛,你很想离开这里。”爱丽丝用陈述句而非问句。
“这不废话?我又不是丧尸迷。”
严湛再看一眼手表,扭头朝爱丽丝:“快到站了,我们下去看看。”
“好。”
爱丽丝笑得有几分勉强,严湛擦拭着自己的斧头,因此并没能察觉。
火车再次靠站,大同小异的站台,不同的是站台空无一人。
“叔父!我们在这!”
惠美趴着车窗朝外面挥手,扭头冲爱丽丝,许是精神放松了许多,语气都客气了几分:“乘务员小哥,帮我们开开门。”
严湛顺着姐妹俩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靠前的位置发现了一小群聚集在一起的人,他们面朝中心聚拢,似乎在凑热闹似地彼此之间靠得很紧。
严湛朝爱丽丝轻轻点了点了。
两位少女满怀期待地盯着青年的动作,幸子则坐在原位,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抱紧母亲冰冷的头颅。
门已经打开,慧美刚准备跳出去却被姐姐拉住:“在这里等我一下。”
慧美点头,以为她只是忘记什么东西,却没想到姐姐径直往那个手持斧头的女人走去,吓得捂住了嘴巴。
严湛停下用布料包裹手臂的动作,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她带着一副窄框眼镜,素色和服上除了干涸的血迹还有妹妹留下的两团泪痕。
“我是望月裕子,那是我的妹妹望月慧美,本来是打算来绀川拜访叔父一家,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严湛还是不明白她想表达些什么,冷眼看着女孩蹲下身子,从那堆血淋淋的丧尸块中翻出一枚戒指,看起来是十分普通的样式。
严湛有些吃惊,诧异于这样大方得体的小姑娘居然会偷死人的东西,接着便听见那道温和却略显稚嫩的嗓音响起:“这是我的婶婶,专程来接我们的…”
少女目光哀戚:“当时要不是婶婶护着我和慧美,也不会被那些怪物咬伤。”
严湛一言不发,惊讶而防备的眼神却昭示内心不安——
两姐妹的婶婶…是她亲手砍死的。
刹那间,严湛感到一阵怒气和委屈,红着眼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那少女却忽然情绪激动地打断道:
“但是我们都明白,您砍死的并不是婶婶,这一切都不是您的错,我和慧美从心底里感激您的出手相救!”
望月裕子将戒指捏在手心,年纪轻轻就已经十分成熟稳重,以跪坐的姿势无比真诚地朝严湛鞠躬。
额头触及地面,身边是亲人的尸体,严湛望着少女和服下露出的一小块后颈皮肤,震惊得无以复加。
扪心自问,假如此刻身份互换,她不一定做得到这样明事理。
门口的慧美也小跑过来朝严湛跪下道谢,然后便搀扶起姐姐往车厢外走去。
默默偷听的幸子回想起自己不久前的表现,感觉愧疚极了,她又忍不住想哭,带着哭腔低声朝母亲的耳朵:“怎么办,妈妈?幸子总是犯错,好害怕…”
可眼看严湛和爱丽丝都下了车,空荡的车厢里只剩自己,她还是擦干眼泪,迈开步子跟在他们身后。
幸子是个丑陋的、不懂事的、没人要的累赘,无论是对于母亲还是其余人来说…
这一点是幸子从镜子中、他人的目光或语气里体会到的。
尽管深知如此,幸子却无法改变,她的力量太过轻微,求生的本能让她像个死皮赖脸的寄生虫一般依附他人。
好在拿着斧头的厉害姐姐和漂亮的乘务员哥哥并没有强迫自己离开的意思。
从孩子特有的角度看过去,几步远的地方是严湛垂握于身侧的斧头,漂亮哥哥和厉害姐姐靠得很近,还一直去捉姐姐空着的那只手,被甩开两次后才终于得偿所愿。
再往前,幸子看见另外两个姐姐一路小跑着,和服的下摆限制了她们的步幅,却限制不住她们内心的急切,她们喊着:
“叔父!救救我们,叔父!婶婶她…”
那个聚集到一起的人群渐渐散开了,幸子透过无数双腿的间隙,看见了中央处倒下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与此同时,严湛也看清了地上稀稀拉拉的血迹,以及那群人转过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灰白双眸,朝他们长大到可以看清胃的血盆大口。
“快回去!”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幸子第一个响应,两条小短腿风火轮似地往八号车厢跑。
可走在前面的两姐妹就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慧美,已经被几个丧尸扑倒在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姐姐!救我!裕子!!”
望月裕子面色惨白,被妹妹绝望惊恐的眼睛定住,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想要把妹妹从丧尸口中拖走似的,而期间更多的丧尸朝她围了过去。
严湛将斧头艰难地从一个丧尸头颅中拔出,余光看见望月裕子拖着被咬坏的双腿往这边爬过来。
少女鼻梁上那副精致的眼镜早已不见,白皙的脸上全是慧美的血,她哭得很安静,甚至也没有求救,最终被丧尸群淹没,其中甚至有她的妹妹。
严湛咬紧牙关,后悔自己知道了这两姐妹的名字,任由她们的模样在心中留下了印记,为往后的岁月徒增一些心酸的回忆。
但现在她连自己有没有“往后”都还说不准呢,严湛眨了眨泛着泪光的双眼,扭头瞧见爱丽丝正在勤勤恳恳地“拔丧尸脑袋”。
丧尸们不去主动攻击他,爱丽丝就去主动攻击丧尸,两手一抱一拽,青年的脚步就多了个血糊糊滚动的球,动作熟练得像杀了十年丧尸,一滴血也没沾到自己身上。
严湛居然从这样诡异的画面感觉到一丝荒诞的可笑。
火车汽笛声再次响起,严湛正要叫上爱丽丝回去,听见前方的车窗玻璃忽然被人从里面打破。
她看见萧映冬从那破车窗里跳了出来,踉跄几步摔倒在站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