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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挣扎 ...

  •   这样熟悉的骂语,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他的母亲南门氏是东洛国的官家之女,相貌惊人,才智又显众,本是与天兆太子联姻的人选。奈何东洛国又小又穷,国君又是个提不起泥巴,甩不上墙的人,与边国势力较为强盛的大江不慎生起了冲突,导致一夜被灭。

      那时天兆幽州昭孜郡少数部族叛乱,太子秦淮近前去镇压。南门氏逃难飘洋过海来到天兆,不知当地状况,误闯了战地,在乱马之中,被秦淮近救下带回了营地。

      南门氏风趣温婉,秦淮近对她是一见钟情。平定叛乱后,便把人带回了宫里,不顾发妻丧期之礼与国君阻挠,强纳南门氏为妻。

      人人都觉得南门氏妖孽祸水,狐媚惑主,不然一向守礼孝恭的太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然而这样的暗骂声,仅持续了一年,南门氏诞下秦允显后命也到了尽头。

      自小没了母亲的秦允显,得到了秦淮近更盛的疼爱。因而人人不敢得罪他,除了秦诸梁愣头青的嫡长子——秦风。

      秦风好武,在鸿都门学上学时,国文算术奇差,留级了好几年。与其相反,秦允显学业拔萃,提早升至秦风所在的学堂。

      师长偏爱秦允显,拿两人作比较是常有的事。

      秦风性子野,又好面子,怎能忍受秦允显压他一头,才不管对方是谁,暗下套上麻袋又踹又骂。事情败露后,即便被掌罚的人擂得半死不活,依旧不知悔改。

      后来直到秦风回到了垌岘,这样的骂语才消失。

      “呸!”秦风眉头拧成一团,火气大的很:“本世子进京的路线何等机密,你倒是打探得一清二楚!故意将游怪引至定晏县,再让那渔夫装作偶遇告知,就为了拖延本世子入城时辰......”

      半个时辰前,秦风方过百里县,行至凌山脚下,忽见一粗莽汉子迎面而来。他身后背着竹篓,步行得匆匆还一脸慌张,口中喃喃不绝,似诵似咒。

      秦风心生疑窦,遂勒马喝问。

      粗汉说他是当地人,靠捕鳝为生,后头有游怪吃人,一位仙君给了他保平安的法子,只要一路念此咒,游怪就不敢靠近。

      此番行军,主簿职在勘察路况,凡经州县,须先探明地势异状,以定行止。

      然入凌山小道前,主簿竟未言及游怪之祸。虽然他们有两万大军,不足畏惧一小群游怪,但是游怪不灭体不容小觑,一旦谁被咬着成了害群之马,那接连整个大军都要完蛋。

      秦风一听,剑眉骤蹙,冷目直刺主簿。

      主簿恍然惊觉,慌忙于马背上拱手道:“禀世子,晏县隶属武州,彼处结界确已崩毁,致游怪横行。然朝廷早遣术士前往镇压,按例当已肃清,故卑职未敢妄禀......”

      “既然处理了,为何游怪还在吃人?哼!朝廷养的都是群废狗,竟连一件事也办不妥!”秦风说着,又看了那渔夫一眼,尽是鄙夷:“什么仙君?念咒若能驱游怪保平安,各境内还设结界作甚?被人愚弄而不知,真是‘愚’民!”

      之后,他又好笑地重复了咒语,可是越念越不对劲。

      这咒文之中,怎会暗嵌他的表字?

      秦风生怕自己念错了,马鞭凌空一抽,炸开刺耳爆响,又命令渔夫道:“你把咒语再念一遍!”

      渔夫缩了缩脖子,脑中重现秦允显的话,暗惊那“仙君”竟料事如神,眼前的情形竟和他说的一模一样。便连忙摆好要开跑的姿态,颤声念道:“兑隅陵雨,彪躯神武,袒衣呈膛,煞鬼消亡。陵雨将军,护我安危,褫裳臝裎,逐怪除魅啊啊啊——!”

      他刚念完像是遇见鬼似的撒腿就跑,人一溜烟没了影。

      秦风显然对此人的举动愣住了。

      主簿自作聪明地解释道:“世子,方才此人嘴里说,兑隅陵雨,兑隅是西边的意思,陵雨好像是您的字。而垌岘正处于西边方向,莫不是说能逐怪除魅的就是您?”

      他捏着山羊须摇头晃脑起来,似乎还没意识到秦风已经变了脸,继续又解释道:“兑隅陵雨,彪躯神武,袒衣呈膛,煞鬼消亡。这是说世子您脱下衣裳露出壮硕的胸膛,煞鬼见了便能消亡。陵雨将军,护我安危,褫裳臝裎,逐怪除魅。而这是说若想保全自身,便要夺去陵雨将军的衣裳......”

      “啪!”地一声,秦风一记马鞭抽得主簿冠帽歪斜,眼底已凝起血色:“好啊,哪个畜生居然敢骂我!”

      天兆败于大平后,姚州趁机反叛自立为国,国号为姚。

      这些年,天兆与姚纷争不断,垌岘又与姚接壤。自从秦风跟着秦诸梁到垌岘之地,领了兵后,时常要去征讨打仗,输多赢少,吃了不少苦。

      早年秦风亲征誓要夺回姚州,奈何妄自尊大轻视敌人从而兵败被擒。折磨了几日,叫士卒扒了衣裳,光着屁股围着城墙跑了好几圈,受尽了嘲笑与侮辱。

      至此,这也成了他心头抹不去的屈辱之事。

      “怎么不说话,以前你的嘴巴不是挺能说的么?”秦风长枪一端抬起他的脸,冷飕飕地说:“以为做哑巴本世子就会放过你?今日你骂了我,又害得我寸功未立,这两笔账定要找你讨回!”

      秦允显本来就受了内伤,刚才又被秦风踹了几脚,疼得好大一会说不上来话。

      他扭过脑袋,倒吸了口凉气,嗤笑道:“你我之间的胜负早见分晓。未央宫这一仗与世子有何干系?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手下败将。”

      秦风指节爆出骇人脆响。

      秦允显说的不错,凌山绕道时他便已经败了,若非秦诸梁大开宫门,他此刻还在安门外对着徐平的脑袋跳脚。

      可是,他怎能忍得了秦允显的讥讽。

      “找死!”枪尖倏然刺出。

      “住手!”秦诸梁厉喝,“天禄还在他身上!”

      闻得天禄,秦允显灰绿的瞳仁倏地亮了,不过又很快暗了下去。

      今夜魔头叫他全军覆没,天禄于他而言已无用处,但于秦诸梁来说却是坐稳龙椅的关键。若无天禄,到时各州州牧太守必然不服,野心者自然要趁势造反,不再对朝廷唯命是从。

      国君之位秦诸梁是坐不稳的。可同样,天兆必将四分五裂,内争不断。

      这不是祖君临终所托,更非他愿见的山河破碎。

      他忽然生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念想。

      若把天禄交予秦诸梁,天兆将会变成什么样?

      各州或许会因天禄暂敛锋芒,可秦诸梁的贪婪岂会止步?他既能狗苟蝇营为了国君的位置与魔头为伍,不顾百姓生死打破结界放游怪入境供魔头吸丨食丨精丨气,日后必然也会为一己私欲,干出更为泯灭人性的事来。

      到那时,天兆才是陷入真正的万劫不复。

      “真是奇了,一个位卑庶子,那老东西居然敢把天禄交给你,怎么想的。”秦风反手收枪,枪纂在青砖上撞出刺耳锐响,“也对,太子被囚,你的兄长秦溪常又不在,估摸老东西计无所出实在是没辙了。”

      秦允显垂眸,五指深深扣入青砖缝隙。

      “命数天定,强求不得。如今大势已去,再做挣扎也只是徒劳无功。”秦诸梁背手挺胸而来,人墙自动让开一条道:“把天禄交出来,本王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没了人墙遮挡,烛火倏然倾泻在秦允显面上。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面容。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在光线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可怕。

      “天禄不在我身上。”他声音很轻,“调动禁卫之后,我就命人把它送出了伏阳城。”

      秦风皱眉:“送出城做什么?”

      秦诸梁大袖一甩,冷笑道:“说谎!当本王是三岁小孩?你既懂得召唤之术,天禄在不在城里有什么区别?只要抓住你,随时都能召回来。”

      秦风见秦允显死到临头仍作虚言,怒极反笑,遽然上前,铁钳般的手掌一把扣住他下颌。粗粝指节碾过白玉似的面皮,迫他仰起头。

      他呼吸蓦地一滞。

      早在垌岘时,便闻秦允显姿容绝世,他只当是文人墨客的夸大其词。而今咫尺相对,方知这张脸能勾人到这种地步。眉若墨染,唇若浸血,眼尾一抹淡红,像是被人用指腹揉出来的,竟比传闻还要摄人心魄三分。

      不过瞬息,秦风眼底恍惚尽褪,五指骤然收紧:“交出来。”

      秦允显睫毛颤了颤:“若我不呢?”

      秦风冷哼一声,突然松开手,目光慢条斯理地游走,从那一段不堪一握的细腰,扫到那圆润挺翘的臀,最终定格在秦允显血色尽失的脸上。

      “庶出也是天家的种!”他低笑,字字带毒:“这般金尊玉贵的身子,合该尝尝......民间疾苦。”

      秦允显一顿:“你什么意思?”

      秦风欣赏着他陡然绷紧的肩线,獠牙般的笑意渐深:“你素来狡若狐兔,还听不懂我的话?”

      他侧首,瞥向身后铁甲长枪兵,声调陡然森冷:“弟兄们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又不辞辛苦地跟我来到这里,今夜,本世子给你们犒劳犒劳!”

      叶兴浑身肌肉绷如铁石,反背的双手骨节铮铮作响,死死盯着秦风那副歹毒的面孔。喉间滚出一声低吼:“秦风——!”

      那二字几乎咬碎了牙根迸出来。

      他自幼随侍秦允显,在他心中,他的主子始终是那轮不染纤尘的皎月。

      可如今。

      他眼睁睁看着那从来纤尘不染的面容,贴着肮脏的地面,嘴角渗着血丝,还要被人折辱。

      他不敢想,也绝不允许!

      若今日注定要葬身于此,他定要化作厉鬼,夜夜啃噬这畜生的魂魄!!

      秦允显指尖泛白,却扔挺直脊背,冷笑:“今日你敢碰我一根手指,来日我定将你的心肝活剜出来,喂给乱葬岗的野狗。”

      秦风哈哈大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热气喷在他的耳边:“这张嘴倒是硬气,就是不知......”他声音陡然转低:“待会被按在地上时,是会像婊、子一样求饶,还是像垂死的野兽挣扎到最后一刻?”

      话音刚落,一些铁甲长枪兵呈合围之势逼近。

      秦风好整以暇地退至圈外,抱臂而立,俨然一副观戏姿态。

      那些铁甲长枪兵围着躺在地上的秦允显,像一群饿狼盯着垂死的猎物。

      秦允显白衣早已被血污染红,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俨然已是待宰的羔羊。

      一个色胆包天的铁甲长枪兵哑着嗓子嗤笑,率先上前,粗糙的指腹碾过秦允显染血的下颌,“老子还没尝过皇亲贵族的滋味呢,今夜,让弟兄们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快......”

      “活”字尚未出口,变故陡生!

      原本奄奄一息的秦允显突然掀起眼帘,眸中寒光如利刃出鞘。染血的衣袖翻飞间,右腿已如钢鞭般横扫而出,重重踢在那为首的铁甲长枪兵胯丨下。

      那人惨叫一声,捂着下方栽倒在地。

      “废物!一起上!”秦风不淡定了,长枪末端重重击在地上,怒吼道。

      多人一拥而上,长枪同时刺破空气,刺向秦允显要害。

      秦允显强提真气,不顾内伤严重,硬生生架开两记杀招。第三枪却狠狠砸在膝窝。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膝盖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回响。

      两名铁甲长枪兵立即反剪其双臂,秦允显喉间涌上腥甜,内伤又加重了,此刻竟连挣开桎梏的力气都使不出半分。

      “主子!”叶兴嘶吼着想要挣脱束缚,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铁甲长枪兵的脏手探向秦允显的腰封,自己毫无办法,急得脸色煞白,口中直冒腥味。

      秦允显全身的肌肉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将舌尖抵在齿间,准备在最后关头咬舌自尽。

      他心知肚明,秦诸梁迫切想得到天禄,绝不会让他死在今夜。故而只要显出寻死之态,秦诸梁必会出手阻拦。到那时,秦风的这场折辱,自然继续不下去。

      果然,就在他咬下去的一瞬间,秦诸梁的厉喝已破空而来:“够了!”

      他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脚踹开那个铁甲长枪兵,对秦风说:“烈马需用柔绳,你这般硬折,当心玉碎瓦全,坏了大事。”

      秦风不甘地扫过秦允显的脸,稍稍弯腰:“儿子鲁莽。”

      秦诸梁转而俯身,对秦允显说:“聪明点就送出天禄。若不然,永安宫上下数百人,男奴一律割舌挖眼,女婢则削成人棍。还有你身边的两名随从,砍下头颅,剔除皮肉取出头骨做酒器。听见了么,本王可是说到做到!”

      秦允显低声笑了起来。

      他深知,永安宫上下,在秦诸梁眼中早就是必除的祸根。纵使他此刻俯首,也难逃满门屠戮的命运。

      “好啊......”

      秦允显猛然震袖,铁甲长枪兵竟被这股暗劲逼退三步。

      他袖中五指暗里掐了掐,灵力在这期间已经开始恢复了些。随后,他余光扫了一圈,红袍魔头早已不见所踪,这才撑着染血的膝盖缓缓起身。

      只要那魔头不在,一切便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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