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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子朱焕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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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庆宫红墙映着春樱,垂花门处的缠枝纹琉璃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英国公府嫡女、宁王王妃杨锦婳踩着朱漆木阶拾级而上,袖中玉穗流苏随步轻晃,腰间羊脂玉佩碰撞出细碎清响。
“宁王妃万安。”太子妃甄氏立在月洞门前,月白罗裙绣着并蒂莲,鬓边一支累丝嵌宝牡丹簪璀璨夺目。她身后柳良娣着鹅黄缠枝纹纱衣,腕间三串东珠手串层层叠叠;陈良媛穿石青暗纹缎裙,鬓角斜簪白蝶兰,眼尾微挑似含霜雪。
“给太子妃请安,柳良娣、陈良媛安好。”杨锦婳敛衽行礼,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与甄氏裙上花纹暗合——这是英国公府与太子东宫多年交好的微妙印证。
甄氏含笑扶她起身,指尖划过她腕间翡翠镯:“自王府婚宴一别,可算盼来妹妹。这声‘太子妃’太生分,唤我二嫂便是。”说着已牵起她的手,步摇流苏扫过柳良娣眼前,惊得对方手中帕子险些滑落。
暖阁内熏着沉水香,紫檀案上摆着半幅《璇玑图》,墨笔勾勒处可见江南园林的曲桥流水。杨锦婳瞥见柳良娣指尖划过案头青瓷笔洗,那是英国公府去年春日所赠的缠枝莲纹珍品。
“早听说妹妹善画工笔,可曾绘过江南烟雨?”甄氏递过一盏碧螺春,茶烟袅袅间映得她面容柔和,“本宫总想着,秦淮河上的灯船夜景,该比宫灯还要璀璨三分。”
杨锦婳垂眸望着茶汤中舒展的茶叶,唇角笑意温婉:“二嫂若喜欢,下月英国公府的春宴上,妹妹亲自画幅《秦淮夜舫图》送您。说起江南——”她抬眼时眸中似有波光流转,“去年随父南下,扬州瘦西湖的船娘唱曲儿,那调子婉转得能绕梁三日呢。”
柳良娣忽然轻叩茶盏:“太子妃日理万机,哪有闲心听这些风月事。”她指尖划过案上的,“倒是前日太子爷问及江南漕运,不知宁王妃可曾听宁王说起过沿途关卡?”
杨锦婳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懵懂:“王爷总说朝堂事不该妇道人家过问,我只记得去年中秋,他从苏州带回的桂花糖藕,比京城的甜上许多。二嫂若想吃,我让厨房明日送些来?”
甄氏被逗得轻笑出声:“妹妹这巧舌,倒像从江南水榭里泡出来的。”目光扫过柳侧妃时稍冷,转而落在杨锦婳腰间玉佩上,“小郡主整日缠着本宫要学工笔画,说要画英国公府的九狮屏风呢。”
“小郡主在哪儿?”杨锦婳忙从绣囊取出个锦缎小包,“我给她带了苏州绣娘做的绢花,还有扬州漆器匣装的胭脂水粉。”
提起女儿,甄氏眉眼舒展:“在撷芳殿临《女诫》呢,握笔像握金箍棒似的,倒有三分英国公府的飒爽气。”说着引她望向窗外,穿粉缎襦裙的小女孩正趴在石桌上,笔尖在宣纸上拖出歪斜的墨迹,倒像只振翅的雏燕。
二人话音未落,柳侧妃忽然轻咳:“太子妃忘了今日要校勘?尚宝司送来的玉印,纽饰似乎有些歪斜。”
甄氏恍若惊醒,却依旧从容:“劳柳良娣跑一趟吧,陈良媛同去——”转头对杨锦婳笑道,“妹妹且坐,等小郡主画完,咱们好好论论《璇玑图》的解法。”
待两位侧妃离去,甄氏忽然压低声音:“江南最近可有异动?太子爷说,漕运总督递的折子,总有些数字对不上。”
杨锦婳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更柔:“父亲前日还说,苏州织造新贡的云锦,比往年多了三分翠色。至于漕运——”她指尖划过案上《璇玑图》的某处暗纹,“女儿家只懂经纬交织,哪懂什么江河脉络呢。”
甄氏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轻笑:“妹妹这心思,倒像这《璇玑图》般千回百转。”她指尖掠过图中隐藏的“安”字,“这宫里啊,多的是直来直去的刀,少的是经纬交织的线,妹妹这样的,倒让本宫放心些。”
话音未落,小郡主已抱着画卷冲进暖阁,发间绢花歪在鬓边:“十婶婶快看!我画的九狮屏风,有两只狮子尾巴缠在一起啦!”
杨锦婳接过画卷,见墨色淋漓处果然有两只狮子扭作一团,不禁笑道:“倒像极了英国公府里那对打闹的波斯猫。”说着从匣中取出支螺钿笔,“十婶教你画狮子滚绣球如何?”
暮色染透宫墙时,杨锦婳告辞离去。转过九曲桥,忽见柳良娣的贴身宫女匆匆赶来:“宁王妃留步,我家娘娘说有江南的胭脂水粉要送您。”
随宫女转入偏殿,柳侧妃独坐案前,案上摆着个泥金匣子:“听闻英国公府的女红冠绝京城,劳王妃将这个带给宁王——”她忽然凑近,香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宁王近日可曾见过一种叫‘鹤顶红’的毒药?听说产自暹罗,无色无味。”
杨锦婳后退半步,笑容不变:“侧妃该问太医院才是,我连自家库房的胭脂水粉都分不清呢。”接过匣子时,指尖触到盒盖上的暗纹——那是英国公府世代相传的九狮纹,却被刻意刻成了断尾之态。
回到宁王府,杨锦婳将匣子递给宁王朱焕谦,指尖轻点盒盖:“柳良娣问起‘鹤顶红’,倒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焕谦打开匣子,上层是十二色胭脂,底层却压着半幅漕运路线图,关键关卡处用朱砂标着“宁”字。他指尖划过断尾狮子纹,忽然冷笑:“这是在暗指英国公府尾大不掉?倒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是夜,慈庆宫内,柳侧妃盯着镜中自己鬓间的九狮纹金簪,忽然将胭脂匣子摔在地上:“太子妃分明拿她当棋子!英国公府世代掌兵,她杨锦婳又与本宫处处针锋——”她抓起案上未写完的密信,上面写着:“宁王与英国公过从甚密,漕运银两相差三十万两……”
“娘娘,太子爷去了陈良媛宫里。”宫女的通报让她指尖掐入掌心。镜中九狮簪折射出冷光,映得面色青白——她想起白日里杨锦婳腕间的翡翠镯,想起甄氏与她论《璇玑图》时的默契,忽然提起笔在信末添了句:“宁王妃与太子妃私绘漕运图,或有结党营私之嫌。”
而此刻的杨锦婳,正倚在窗前临摹《秦淮夜舫图》。腕间翡翠镯泛着幽光,那是母亲陪嫁的传家宝,刻着“经纬安定”四字。她望着画中灯船摇曳的灯火,忽然轻笑——这紫禁城的夜,终究不似江南的温柔,却比江南多了几分刀光剑影,让人连做梦都要数着经纬线。
更深漏断时,慈庆宫暖阁内,甄氏对着杨锦婳留下的《璇玑图》出神。烛火跳动间,她忽然取过朱砂笔,在图中某处空白添了只振翅的雏燕,燕爪正握着半支螺钿笔。远处传来更鼓,她望着图中若隐若现的“安”字,忽然轻声叹息——这宫里的经纬线,从来都不是绣在锦上的花纹,而是刻在骨血里的权衡。
次日清晨,杨锦婳收到慈庆宫送来的匣子,里面是半幅《江南百景图》,还有张字笺,上写“璇玑经纬,自有章法”。她摸着图中英国公府的九狮门,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宁王归府,靴底沾着的不是边疆的风沙,而是朝堂的尘土,还有只有她能看懂的,关于这场经纬博弈的,新的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