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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七 ...

  •   庞黎换下了那身实验服,握着笔一划又一划在保密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上面的条款她早已熟记于心,只是并不知道这次实验最终的结果。

      除了亲眼见到李融醒过来,剩下的事情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去凭空猜测——志愿者既然醒来了,这次实验应当是成功了吧?

      唯一幸存下来的这位志愿者,大概已经得偿所愿了。

      她抱着收拾出来的用品和曾经共事一年的同事打了招呼,说是打招呼,也不过是简单问了好,又匆匆忙着各自的事情。

      庞黎走到大门前,配合着仪器扫描人脸和指纹。

      是否确认消除个人信息?她浏览了一遍自己的打卡信息,伸手在屏幕上按下了确认键。

      对于她来说,为期一年的实验已经结束了。之后的时间无非是休假两周,然后听任安排去其他研究跟进下一个实验。

      庞黎瞧着进度条不断往前挪动,没有伸手关掉提示清除完成的弹窗。她只是抱紧怀里塞着的东西,走出了研究中心的大门。

      夏日炎热的风吹过她耳边的头发,她很清楚自己再也与这项实验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这一年的忙碌现在对自己来说更像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昨天仿佛还在想象自己将要负责的那些数据对理论研究有多么重要的作用。

      今天就抱着自己来时准备的东西离开自己向往很久的地方了,她坐上研究中心为自己准备的车,没有再回望后面的建筑。

      她有些怀疑自己所热爱的东西,也有些怀疑这次实验的目的——好像有些地方和自己一开始设想得完全不一样。

      可是她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签下保密协议隐去这次经历。庞黎闭上眼靠在车窗上,窗外的景物不断往后掠去,

      他们狂热追求的理论,真的在这次实验里得偿所愿了吗?她浅眠过去,下意识将自己怀中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保持着她该有的缄默,迎接将要到来的属于她的新生活。

      李融站在病房前,等待着最后一次的检查结果。如果这次的各项数据没有太大的波动,自己就能接李清越回家了。

      薛珩握住他有些颤抖的指尖,轻揽着他的腰安抚,“一切都会顺利的。”

      李融回握住他的手,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颤栗。身边有薛珩在,他的确能放下很多事情不去想,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仍旧能感受到那种安宁。

      负责检查的医生走出了房间,李融上前听他嘱咐过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其实他也没有听进去多少话,只有那一声恭喜牢牢记在脑海里。

      好像都结束了,没有剩下更重要的事情,自己唯一挂念的两个人现在都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难免有些恍惚,本能地点头应下声将那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记下来,就连医生什么时候走了都不太清楚。

      好在有人唤醒了他,李融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李融,”薛珩帮忙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李清越,弯了眉眼叫他的名字。

      今天是最后一次检查,李清越换了一身常服,是医生借给她的——白色的短袖印着灿烂盛开的野花,开在她胸口的地方。

      女孩那一声唤得有些哽咽,却很坚定地看向了自己,“哥哥。”

      李融应下这两声呼唤,慢慢转身走向几步远的地方。他伸手摸了摸李清越的脸,笑得很好看,“没事了,都结束了。”

      而后起身和薛珩一起推着轮椅,往研究中心为他们安排好的住处走去。

      杂色的雀儿停在靠窗的枝桠上,靠着洒下来的树荫躲避太阳的直射,又歪着脖子去啄自己有些凌乱的绒羽。

      夏日的影子拉得有些长,风穿过繁密的绿叶,缓了连日的暑热。

      方珞春合上了窗帘,将射进来的阳光挡在浅色的布料之外。身后的会议桌上堆满了近来仪器所测绘出来的数据,从实验开始到实验结束,每一天每一次的数据。

      她转过身站在褐色的长桌旁边,没有先去翻阅里面记录的内容。不知是谁敲响了会议室的门,她抬眼看过去,就听到连声的抱歉。

      换上白大褂的学生低着头,声音透着走错地方的局促和紧张,没敢抬起头去看自己打扰到了哪一位领导。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他垂下头,指间攥着刚领到的笔,“您好——请问实验室该怎么走?”

      方珞春走近了一些,视线扫过他佩戴着的胸牌,辨认出来他该是哪一组新实验的人,“从这里出去下楼,李老的实验室在对面那栋楼里。”

      学生连声道谢过,最后边退出会议室边说了几声抱歉,她走回方才站定的位置,没去计较这出意外,“不用关门了。”

      方珞春开口叮嘱了这一句,看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光线洒在纸张之上,大部分数据还藏在阴影里,不过都排列得很整齐,一项又一项,一张又一张。

      她闭上了眼睛,听着会议室挂着的钟表走秒的声音,很轻的咔嗒声。

      而后是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挨近着这间会议室。除了方才误闯进来的学生,这扇门自然是留给她要等的人。
      在这件事上,她从未没有猜错过。

      “老师。”方珞春先轻声念了一声,才肯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吴川南负着手走进这间没有开灯的会议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去的事实。没有选择开灯照亮一长桌摞起来的数据。

      他拉开了对侧的椅子,木质的椅子脚和地板相互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提及这一点。

      吴川南坐了下来,伸手扶稳了将要滑落的眼镜,他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现在,也不再是自己的学生了。

      “什么时候走,今天还是明天?”他整理好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纸张,将它们规整地摆在桌面之上。

      他没有看错自己这位学生,从追求理论的角度来说,这位院长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次实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光是那个来自千年之前的人醒来的消息,就足够引起外界巨大的轰动了。

      但是仿佛一语成谶,他想起自己为实验拟定的那句准则,观察者唯一准则,尊重时间,逃离悖论。

      在剧烈波动的数据里,他们只能为自己坚信的理论提取出可以采用的地方。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剩下的数据杂乱无章,恰恰相反,那些数据可能指向另一个相反的答案。

      他们可以否定时光机,可以否定平行宇宙,却又会踏入一个不确定性的深渊。在那个触手可及的深渊里,以他们现在的技术无法验证贝尔不等式不成立的反例。

      在光速下,永远没有时间的流逝。

      但是在低于光速的现实世界里,无论是千年之前的人,还是千年之后的人,无论是他们,还是已经停止运作的仪器,每一刻都经历着时间的流逝,从低熵态流向高熵态。

      或者更真实的一点,这位方院长没有时间了,他们也没有时间了。

      保密协议上,参与过这项实验的每一个研究员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顺从着强制的安排被分散在各地的研究所里。

      这项实验将不允许被公开披露,被记录在册,甚至被他们谈及。

      方珞春看着吴川南依次整理好一摞又一摞数据,才回答了方才他的那句问话,“比老师要早一天,我今天晚上走。”

      她勾出几声笑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于好笑的事情——不是似乎,那些事情早就发生过了,最远的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最近的,离现在并没有多远。

      她听见她曾经的老师留下一句叮咛——一句他们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人遵守的叮咛,“以后的日子还长,别再继续了。”

      他们为各自所追求的理论奔走了几十年,从学生时代那个已经隐约成型的目标开始,一直到坐上现在的位置,获取到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

      回头去看走过的路时,可以用狂热和偏执解释他们所作的一切,但那并不能掩盖那条路实在太长的事实。

      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甚至,她完全可以接受剩下的数据所指向的那个几乎板上钉钉的悖论的结果。

      但是从一开始,吴川南的这次实验注定就是失败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口中不断强调的人权,或许是因为对伪随机的质疑,或许是因为他们不需要最前沿的成果,不需要一个推翻他们的科学。

      总之,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项实验的处理权限。方珞春没再去看吴川南,也没有回应那一句看似衷心的嘱托。

      今天晚上啊,好像也离得不是很远了。她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计算着自己仅剩的时间。自己在院长的位置上也待了很久,四五年,或者更久。

      方珞春知道自己记得很清楚,也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自己不可能放弃的事情。

      她轻念起那句前言,“使人获得非生物本能的智慧,获得非与生俱来的灵魂。”

      夜渐渐深了,照着最后一个走出研究中心的人。路灯将她的影子留在了这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会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辙,悖论也好,失败也好,罔顾他们的意愿也好。

      如果没有狂热和偏执,人类的科学,又怎么配称之为科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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