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番外五 ...

  •   那日的北风吹得没有那么凛冽,李融后来也没有继续那个想法,只是跟着薛珩看向远处。

      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连绵不断,又还没有到冬天,所以有或黄或绿的叶缀在其上。

      他想起来自北地的歌谣,又因为第一次纵马难得开怀,将那些事情暂时抛却在脑后。

      陇西埋了很多白骨,又长出萧索的草木。还有每年不变的大雪,飘在地上。

      李融的腿已经完全好了,薛珩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自己走一走。

      当然,他们总是在一处的。

      遇到大雪封路,就一同坐在落地窗前去看底下一望无垠的白。

      从天空坠下的雪花被北风吹斜,埋了地上的黄沙和通往别处的路。研究中心派人专门叮嘱过他们要注意身体,所以只能任由寒气染在眼前,想喝些酒暖身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李融的视线就落在薛珩身上,有时跟着他一起去看外面的东西。他想,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自己该请薛珩喝一次酒的。

      说不定借着酒精,他能说出来该出口的话,也敢开口问一问薛珩如何想。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自己,却有些想知道薛珩如何看自己——一个本不应该认识的人,一个促成这项实验的推动者。

      陇西的雪同风沙一般凛冽,即使是在千年之后,还是掩了几天的路。

      薛珩往往静坐在窗前,交叠着腿翻开安置好的房间里仅有的几本书。李融刚开始还瞥了几眼书名,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书就歇了心思。

      既然是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薛珩看完一遍理应比他空讲一遍要更清楚一些。

      直到身在江南,被夹杂着水汽的风一吹,李融才从这样寻常的安宁中回过神——现在还未到江南的初春,遍地高楼不见百花。

      研究员按照约定向他提供了李清越的视频,他妹妹还剩下两个月就完成复健了。那声很轻的“哥”他在夜里听了很多遍,填满心底的忧思终于放下来一块。

      李融蹲下身,掰了面包去喂挤在桥边的鱼。红色的锦鲤偏多,连带木栏堆成的桥都是一色的棕红,惯有江南的风情。

      鱼尾摆动激起水面上一圈圈晕开的涟漪,掰成小块的面包很快就被路过的鱼吞进去。稍微离得远的鱼也好像知道了有人来喂食,逐渐成群往他脚边凑着。

      李融掰完了半块面包,聚在他面前的鱼就有些数不清了。大的小的全都抢着上涌,将有些昏沉的水搅得活泛起来。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指尖勉强碰到了一两滴水,带着冬天的凉意。江南的小河永远不会结冰,但看似还在流动的水确实涌着寒气。

      李融又新拆了一块面包,这回用手掰得更仔细一些,一小块一小块地洒在水面上。刚才见没有食物投下而散开的鱼群又重新聚在一起,互相撞着争着去吃落在面前的食物。

      薛珩今天有些另外的事情,便没有同他在一处。李融还是有些觉得,自从到江南之后,自己就更担心看不见薛珩的时候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仿佛再过上一些时候,自己就很难见到薛珩了。

      想到和研究中心约定的日子,他又觉得这种感觉是一种真实的直觉。是啊,一旦回到研究中心,自己还是要面对这场实验。

      即使不再经常想起,但他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看到薛珩躺在仪器中间的心情——扭曲的痛感和不可置信的惊骇充斥满了他的脑海。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李融也不止一次从那样的梦里惊醒,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到真假不分的地步,他真的回来了吗,他真的是自己吗,如果他不是李融,他又该是谁呢?

      他松开了指尖,将最后那点面包屑捻碎了洒在水面上。站起身来打算回到房间里,刚才蹲得有一点儿久,所以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血液重新顺着静脉上流,发麻的腿脚不断昭示着器官的存在感。李融觉得自己应该睡上一觉,或许在睡一觉之前,能见一见薛珩。

      看到薛珩还在自己身边,他就不会做那些几乎要溺毙进去的梦,也总能在梦到薛珩的时候立马醒过来。

      从桥边回到房间的那段路不过十几分钟,走过来那股麻痹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李融抬手先敲了下门,见没有人应声才插上钥匙走了进去。

      薛珩还没有回来吗?李融走到桌前,身上背着的包不小心挂了一下桌角,不知怎么就带倒了放在对侧的水杯。

      里面的水立刻倾倒出来,漫了半个桌子,也将放在旁边的书彻底打湿了。

      李融连忙放下包去拿了毛巾擦着溢出来的水,忙了有一会儿好在没让水再滴到地毯上。

      他有些踟蹰,那本书已经被打湿了大半,想要伸手去拿又怕弄乱了薛珩之前折好的书页。他先拿毛巾裹了一遍滴水的书,眼见没有什么效果才捧着书到了窗前。

      本该挂在天边的太阳被云挡了结实,在阴沉的天气下,这本书应该很难被晒干。刚好自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从客厅搬了凳子就坐在阳台前打算用手一页一页翻着,开了一小半窗等风吹干薄薄的纸。

      上面印刷出来的墨迹也难免有些晕开,李融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以防自己弄坏书页。翻了两三页之后才注意到外面包着的一层硬壳可以拆卸下来,刚好指尖摸着那层硬壳满是水意。

      他抱起被打湿的书拆掉外面的硬壳,感觉手指又好像摸到了其他东西。有了刚才的经历,他慢慢地扯出那个东西。

      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李融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完全被泡湿的纸,大概是薛珩随手记下的一些东西吧。

      他摸了摸鼻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薛珩应该不会责怪自己,但是终究是自己弄出来的乱子。

      李融将书摊平了放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那张折了两三折的纸张。这张纸的材质跟书页还不太一样,即使湿透了还是能清晰看到上面写着的东西。

      或者说是印着的东西,李融原本只是轻轻扫过一眼,正准备举起来晒干——看到薛珩的名字之后,又将那张纸拿近了一些。

      他好像很快就读完了上面的内容,又觉得自己没有看懂上面写着的条件。于是伸出指尖,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

      泪要先落下来,在他弄清楚这些答案之前。李融摸到了脸上的湿润才知道自己哭了,却放不下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薛珩,薛拙之——当真是做了山林里的白鹤,不问来时,不求归路。

      原来这半年安宁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告别,说是告别也是他太高看自己。薛珩那时候应该不会想太多,想走一走,就走一走,想看一看,就看一看。

      左右算起来,薛珩跟此间有什么干系呢。他阔别已久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熟悉的人,都变成了地上的尘土,寻不到一点踪迹了。

      那自己呢,或许也该放下,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场实验不过只是一场失败的实验,自己不过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志愿者。

      他弯了眉眼,用指尖抹干净流下的泪。抛开这场实验不说,抛开自己和薛珩的身份不说,和自己朝夕相对的,是同自己一样的人。

      那些结构严密的仪器可以不断运转,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紧急停止。但要他亲眼看着薛珩死在实验台上,他没有办法不去阻止。

      或者往那些更深的心思去想,他实在理不清自己是谁,理不清楚那些仍旧鲜活的记忆,他可以不去管他们死后的事情。只要薛珩还在他身边,他就能安宁下来,多做几日的美梦。

      临沂的论道将薛拙之带往长安,颍川的大水将薛从之留在长安,后商的尸骨将薛珩困在长安。

      可是如今,自己该怎样留住薛珩呢?

      李融徒劳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办法。最后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也不过是从屋子里找出一截白布。

      按照身形,若是薛蘅执意要走,那条不够宽的白布怎么可能困住他。

      他实在想不到了,指间握着有些薄的白布,转过头看薛珩走进来。

      薛珩还带着笑,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附近没有什么好去处吗?李融没能开口回应他,只是等着他走近。

      薛珩没听到他的回应,又瞥到他眼尾未干的湿意,打算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轻声哄着他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融用力攥紧着布条,指甲陷进掌心里,眼前又是自己分外熟悉的面容。他呼出一口气,闭了一瞬眼又跪上沙发挨近刚坐下来的薛珩。

      他看进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看到里面平静的墨色,也看到里面隐约的担忧。于是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用白布盖住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李融倾身往前吻上面前有些浅淡的唇,很凉——带着从外面归来的冬天的风,和江南缓缓流动的水。

      又慢慢温热,两道不同的呼吸此刻交缠在一起,交缠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