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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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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澜字字铿锵,穆随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
穆岚风更是吓得头埋得更低了,眼角余光也不住瞟向面色略微苍白,对祖母的严厉毫无畏惧的女孩身上。
无人再敢说话,厅内一片沉静。
良久,主位上的祖母开口说:“如你所说,是岚风将你推入水的?”嗓音迟缓,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厉之色。
“是也不是。”叶星澜没撒谎,也没隐瞒,“她疑心我对许家公子有意,不论我如何否认,她都执意拦我去路。若非如此,我不会同她在桥上拉扯,更不会失足跌入湖中。”
话落,老人苍老而锐利的目光直扫向勾腰低下巴,不敢辩解的女孩,“岚风,长嫂此言当真?”
没了白日在圆亭里的半点威风得意,被点到名的慕岚风怯怯抬头,眨眼道:“祖母,我并非有意推她下水。是她先有违游园宴的礼仪,非要坐在许公子身边,对其他家公子小姐的议论充耳不闻。我一时心急才会与她在桥上理论,我、我只不过想让她知道将军府风范。”
这慕岚风虽然“疯”,可出身将军府的人哪有蠢笨呆傻的,眼下三两句就把祸端全都推在叶星澜身上。
叶星澜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找穆岚风好好掰扯一番,衣袖却被始终一声不吭的穆随扯住,他微微摇头。
祖母手握的拐杖突然砸向地面,伴随着一声呵斥:“大胆!”
叶星澜怔在原地,只见祖母的瞳孔里似乎也烧起小火苗,只不过这次火烧的对象不是她。
祖母说:“晏微既将军府八抬大轿迎娶之人,同穆随成婚近三月,为何老身从未听你称晏微为长嫂。直呼姓名,目无尊长。你从小熟读穆家家规,戒尺杖击手心十下,可有疑?”
穆岚风也没料到祖母首先会责罚于她,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兄长。
穆随纹丝不动的五官终于有了点变化,交叠的手指与下巴平齐,嗓音沉稳:“岚风直呼长嫂名讳是孙儿有意之为。晏微在京城并无熟人好友,我日夜忙于公事,无暇顾及陪伴,她心中有难事也无人可讲。岚风心热大方,与晏微年纪相仿,直呼名讳倒能拉近距离,二人感情兴许更好。”
拉近什么距离?
身体与身体的摩擦碰撞距离。
除此之外,叶星澜想不到其他。
而且到底谁说的男人心眼子少,难道孙子兵法是女人写的?还有,这将军府果真各个如熟读兵法的豺狼虎豹,否则怎么各个都会转移事故责任方。
“今日落水一事是孙儿作为夫君和兄长管教无方,害得晏微同岚风发生口角争执才会有落水之事发生。祖母要罚,孙儿一人受罚即可。”穆随身为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虽然不辨是非,但好歹有担当。
有穆随当这个出头鸟自愿背锅,叶星澜紧绷的肩线刚松弛下来,就听见祖母下令道:“你既未能做到维护发妻,又未尽到管教岚风的兄长之责,今日一事让人看见笑话,本就应受到责罚。她们二人同样逃不过家规处置。”
嬷嬷当即便会意,“请戒尺。”扯着嗓子把庭外的仆从喊来。
祖母道:“穆氏家规有言凡违家规者,无论尊卑,一律严惩。晏微言行有失,岚风目无尊长,各击手心十下。穆随,百下。你们三人受罚后,同在祠堂反省思过一夜。”
有福没有同享过,有难凭什么就要同当。叶星澜紧紧握住自己的两只手心。
祖母严厉的目光落在满脸不服的叶星澜脸上。
“你是觉得老身错怪你了?你今日在游园宴上,与自家人争夺座椅,毫无谦逊之姿,言行鲁莽,不顾将军府名声,惹来‘红杏出墙’嫌疑,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你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合,难道不该罚?”
无法以一人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就要遵守。叶星澜无力地垂下眼。
幸好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受罚,另外两个姓穆的也没逃过。
叶星澜依旧没有跪下膝盖,直挺挺站着等待被打手心。
眼看仆从拿着戒尺走进厅内,穆随忽然起身,向前半步挡在叶星澜身前:“丞相曾写信于孙儿,晏微自小体弱多病,今日落水,身体更加不适,祖母仁心宽厚,可否减轻她的责罚。”
没想到穆随会帮自己求情,叶星澜看着身前高大的背影,心生疑惑,仍暗暗庆幸自己逃过皮肉之苦。
祖母静静地望着穆随,半晌后才道:“那你替她受罚。”祖母手心一抬,嬷嬷便凑上前,扶住祖母的胳膊,祖母起身边道:“杖击可替,思过不可免。”
总归是不用挨打,祖母走后,叶星澜终于松了口气。
可要挨十下的穆岚风就笑不出来了,伸长脖子,又气又狠地盯住她:“要不是这次哥哥护着你,你才没这么好运。”
如果不是这里的世道就是如此,叶星澜才不忍脾气,她呲牙咧嘴地从人做了个鬼脸。
也不知道手握一指长的戒尺的嬷嬷到底用了多大劲儿,“噼啪噼啪”砸在手心的声音听起来就疼。穆岚风在挨打到第五下的时候就开始小声吸鼻子。
虽然叶星澜觉得自己没错,但如祖母所说,她今日所为确有失名门闺秀之姿。不但让人笑将军夫人斤斤计较,更笑晏使君千金粗鄙蛮横。
光是十下听着都疼,更别说穆随要挨一百一十下。尽管他皮糙肉厚,但挨这么多下也有她的原因。叶星澜又心软了,扭头把阿宁叫来身边,凑近耳朵小声嘱咐了两句,阿宁便跑开。
穆岚风收回通红的手心,转头见叶星澜没走,冷声讥讽道:“假惺惺。”
穆随大声道:“岚风,你还要无礼,是不是要请军法你才能长记性!”
这一嗓子把叶星澜都吓了一跳。都要挨打了还有心思管教人,看来这兄长确实有点担当。
慕岚风咬着唇不敢说话,嬷嬷缓步到穆随身前,低声道:“将军,老奴得罪了。”
“嬷嬷不过是听命办事,何谈得罪。”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正被戒尺用力击打着,一直到戒尺第二十次落下,皮肤才隐约泛起红晕。
知道有人委屈,叶星澜便把气话当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阿拿着前段时间穆随送的小药罐回来,叶星澜大步走向慕岚风,大力抓住通红的手心,不论慕岚风如何挣扎,她都不松手,一股脑将白色粉末倒在慕岚风的手心,先发制人道:“既然你觉得我惺惺作态,那我便一做到底。今日落水惹人议论之事你我都有责任。”
白色的粉末落下,均匀散布在皮肤上,想来也是疼痛感减半,否则穆岚风怎么会突然停下挣扎,任由叶星澜为自己涂抹药膏。
只是犟脾气没改半分,穆岚风别开视线,生怕被穆随听见,噘着嘴小声道:“你别以为给我擦药我就不会和你计较。我今天掉进湖里,狼狈至极,那些小姐公子都取笑我......”
叶星澜松开人的手,懒得再搭话,省得她顺杆往上爬,到头来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循环,落在穆随的手心,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厅堂大门敞开着,穿堂而过的风吹起穆随脑后的墨发,隐约间,叶星澜似乎瞧见这万千长发中有几丝银线飘扬。
叶星澜吸了吸鼻子,拢紧脖间披风的结扣,将寒风尽数挡在身后,小腹的阵痛感也慢慢减弱。
风停下,嬷嬷握着的戒尺也停在空中。
嬷嬷后退着步伐离开,叶星澜抢在穆随放下手之前走到他面前,把剩下的半罐子药尽数倒在他的掌心。
她的指腹无意摩挲着穆随绯红一片的掌心,待药粉抹匀后,她对默不作声的穆随说:“你替我挨打,我帮你你擦药,两清了。”
叶星澜正准备同大家一起移步祠堂,穆随突然站在原地,似是难以启齿的样子:“你们先去祠堂,我稍后就来。”
以为他是挨了痛想逃避,叶星澜忙追问:“你要去干什么?”
空气沉了半晌,穆随道:“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公务尚未处理,处理好我定去祠堂思过。”
挨完打之后要处理工作,工作完得老老实实回家跪祠堂。也不知道祖母是如何在穆家掌握这么大的话语权,就连镇北大将军都言听计从。
叶星澜不知内情,定定地望着穆随说:“你要是敢不来,我就让祖母找人去寻你。”
没等人答应,她便迈着步子离开。
祠堂内除了火烛在烧得热烈,一切都是那么的寂静。
慕岚风应是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起初还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之上,可时间一长,也受不住地开始坐在合并的脚踝上。
折腾了一天,又是生理期,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叶星澜的眼皮很快就打起架来。
她伸长两条本来盘起的腿,大大咧咧地把蒲团往前一推,又开始把蒲团当枕头,把披风当床,睡了起来。
刚开始穆岚风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说她在祖宗面前无礼逾矩,说明天一早就要去祖母跟前告状。
叶星澜也丝毫不怕,双手环在胸前,嘟囔道:“你是小学生么,就会告状。跪一晚上明天站都站不起来,反正祖母又没让人看守。”
似乎是被说动,但不像叶星澜这么放肆,穆岚风挺直的脊背一下就弯了下来,弯成虾米状,额头直直抵着蒲团也打起了瞌睡。
在两人都昏昏欲睡时,叶星澜忽然听见一阵咕噜声和细微的摩擦声,接着是穆岚风紧张兮兮的声音:“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叶星澜不是第一次在祠堂过夜,那令人害怕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不过是风吹动祠堂门上白联发出的。
“听见了。”
“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青砖垒起高墙,红木桌上摆着许多牌位,一阵风吹过,险些将烛光全都吹灭,视线昏暗之时,叶星澜的手掌忽然地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将军府的大小姐虽然骄纵跋扈,可提及神鬼,也心生畏惧。叶星澜坏心思道:“嗯,有鬼。”
握着她手背的力道蓦地收紧,叶星澜觉得痛,才改口说:“快松手,我说的是这里有你这个饿鬼。”
穆岚风虽面露凶狠,但还是不肯松手。一手抓着叶星澜的衣袖,一手将蒲团拉到叶星澜身边,势必要同叶星澜挨在一起。
困意正盛,叶星澜也懒得动弹,随便她怎么折腾。
过了许久,祠堂外果真响起有力的脚步声,穆岚风再一次握紧熟睡之人的手,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直到看清来人是穆随,不仅换了身暗蓝长袍,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穆岚风才真正松开手,喊道:“哥哥。”
穆随先是皱眉看了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人一眼,接着走近把食盒放下:“先吃点东西吧。”
听见有吃的,穆岚风立刻面露笑意,打开食盒发现除了饭菜,还有一碗汤水,便问:“这是什么好喝的?”
穆随见小妹端起碗就要喝,忙蹲下身从她手里拿过碗:“这五红汤不是给你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