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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   暮春时节,病房里住进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的床位靠窗,阳光总是能从那方寸之间洒入——先是扑满盖在他身上的白色床单,再温柔地覆满他单薄的身躯。

      这位先生姓时,名洽。

      这个名字真适合他,简直就像是为他贴身裁就的——风来,碎发便在他额前飘荡;而当他拈起那朵误入窗棂的迎春花,垂眸浅笑时,连春天都屏住了呼吸。

      他有个同性爱人,他的爱人很忙,但每天都会准时赶到病房,带着一束花,藏在背后,让躺在病床上的时先生猜一猜。

      也许是那次时先生看到迎春花后露出了笑,所以他的爱人每天带不重样的花只为能让时先生露出笑容。

      他的爱人脾气不太好,可能相比时先生来说,他有点挑剔,又有些敏感。

      但时先生总是包容他的爱人。

      每天查房,时先生总会从他爱人昨天带的那一束花中挑一支送给医生护士。

      那花很漂亮,拿个瓶子装点水插在里面放到自己眼前会高兴一整天。

      果然,时先生有着一个柔软的好心肠。

      有的时候时先生会下床转来转去,和同病房或者不同病房的人聊天,因为人长的养眼,说话也温温和和,接触过他的人都很喜欢时先生。

      老人有的时候会让时先生帮忙看手机上的消息,会问“是谁发给我的信息?”或者是“我儿子/女儿有说什么时候来看我吗?”

      而小孩多数会请时先生给他们讲讲除了医院外那思绪中遥远的地方。

      “时哥哥,你说在希腊有个希俄斯岛,上面种满了会流泪的树?好神奇啊!”

      这个时候时先生就会拿出证据,露出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很神奇吧,哥哥手指上的戒指就是用那个树的眼泪做的哦。”

      小孩子们纷纷凑上去看,只见那枚戒指造型古怪,不似是机器雕琢的圆滑规整,倒像是被人用指尖反复摩挲、笨拙又执着地打磨出来的——每一处凹凸都透着粗粝,却有种莫名的美感。

      “哇,哥哥好漂亮的戒指。”

      时先生每次都会故作高深,抛出问题:

      “你们猜猜是谁送给我的?”

      “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必然是哥哥的爱人送给哥哥的啊!”

      “说对了。”

      这一次倒不是时先生回答,而是站在病房门口听了好一阵的时先生爱人开口。

      “衔月……”

      好久之后,大家才知道时先生的爱人是谁。

      辛衔月,著名设计师。

      有些认识辛先生的年轻人看向时先生无名指上的戒指,面露异色。

      不应该啊,大设计师给爱人做出来的戒指怎么会这么粗糙呢?

      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辛先生的无名指,也许是看到同样的粗糙戒指后,大家心里对于辛先生的意见小了些,那投过去的眼刀都少了很多。

      “噗嗤。”

      倒是时先生打破了这个局面,他让小孩们回到自己的病房,这个点该是医生护士们来查房的时候了。

      时先生天生就懂得如何哄人,雀跃的孩子们总是能安静地簇拥在他膝头;而辛先生,他那总爱拧着眉的爱人,只需要被时先生指尖一碰,再汹涌的脾气,也终将在他眼底里化作静默的溪流。

      时先生啊,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今天,时先生被推进了手术室。

      提前请假一周来看护的辛先生紧张得半夜都没睡着,结果被时先生打了两巴掌后哼唧哼唧却还是挨着时先生睡着了。

      今早顶着胡茬的辛先生看着时先生进手术室,紧张得他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倒。

      时先生戴着氧气面罩,冲握着自己的手不住颤抖的辛先生投以一个安慰般的微笑。

      “等我回来。”

      辛先生其实快要哭了,但他还是认真地点头回应了时先生,因为他相信时先生。

      而我们大家都相信他。

      手术室禁闭的大门何尝没有切断过和所爱之人之间的联系,那条荧荧跳动的绿线,脆弱如蛛丝,却绷紧了所有人心中最敏感的弦。

      原来人的坚韧如此单薄:再冷硬的心,也会被一滴眼泪击穿;再强健的躯体,终会在病床上蜷缩成婴孩的姿态。

      等满是消毒水味的时先生回了病房,大家都知道,手术结束了。

      时先生手术后禁食结束的第二天中午,辛先生将他做的营养餐端给时先生。

      卖相看起来有些差强人意,时先生接过辛先生递来的勺子,在辛先生期待的目光中,在盒子里挖了一勺放入嘴里。

      时先生睫毛一颤,眼睛唰的点亮了,他俯向饭盒的姿态像极了向日葵追逐日光,干裂的唇沾到汤汁的那一刹那,辛先生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那是他们之间的密码,他的爱人很喜欢。

      “太好吃了……”

      时先生发出满意的喟叹。

      “……喜欢就好。”

      辛先生可能不知道他看时先生的眼神有多温柔,其实在病房里待久了,什么人生百态都见到过,但那个眼神,是最纯粹的。

      “只是尝试着做了。”

      看不出来辛先生原来是个嘴硬的主儿,谁都看到了他手上密密麻麻的创口贴,在他面前的时先生自然也知晓这些是怎么回事。

      “我的好衔月,真是辛苦你了。”

      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一句话而开心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那你多吃点,好吗?”

      其实时先生不该吃这么多的,但是看辛先生每看自己吃一口就开心一度,最后的结果是因为受不住导致吃下去的尽数都去了垃圾桶里。

      哎,这两位都是不知节制为何物的主儿啊。

      其实,这个手术对于时先生一点用都没有。

      进入盛夏,时先生却渐渐消瘦,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无法再下床走动了。

      但是,辛先生每天还是会带一束花,时先生也还是会挑一支给查房的医生护士。

      老人还会来到时先生的床前询问琐事,可每对上那双眼睛——昔日那双笑起来总熠熠生辉的黑曜石,此刻却变成枯井中死寂无光的卵石——便觉得胸口发闷,怎么能不赶忙转身揩那夺眶的泪。

      “时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那些孩子们趴在床上,小手攥皱了被单,他们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盯着时先生脸上的透明罩子,看它随着呼吸泛起白雾,又褪回虚无——就像长在海边的孩子知晓海水涨潮的规律,这些在医院里长大的小精灵们,也早已读懂那气泵的嘶鸣是生命拍打在沙滩上最后的旋律。

      “哥哥可能要晚些,可能要等你们出院后吧,不过说不定我们会在别的地方再次相遇哦。”

      时先生依然清亮的声音将笼罩在孩子们心中的乌云撕开一道口子,他们顿时明朗起来,围着时先生的病床欢呼雀跃,七嘴八舌地幻想着之后的重逢:小梅要展示她将来会长出的新牙,小亮说一定要给时先生表演翻跟头,连病房里最害羞的阿朵也小声说要把攒着的糖纸全叠成千纸鹤到时候送给时先生。

      氧气面罩下的时先生眨了眨眼,或许孩子们没发现,他每记一次承诺,都会偷偷看向床边的心电监护仪。

      但他许诺了太多的未来,他的心电线恐怕支撑不住这样的期待。

      前一天的闷热在今日得到了答案,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雨,所以时先生床边的窗户不得不关上。

      时先生最近的情况不太好,他白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即使醒来精神也不佳,他躺在病床上,脸色竟然比铺在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

      辛先生停下手里的一切,只为陪在他爱人身边,也许坐在床边的那段时间里,他可能想过无数种怎么让时先生打起精神来的办法吧。

      但时先生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于是在暴雨的第三天,辛先生不再坐着了,他看向窗外,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落到窗台里在那儿积了水。

      看着看着,辛先生的眼神就突然放空,他一直朝前面看去,就再也没移开视线。

      “洽洽,你记得吗?”

      “我们当时试婚礼西装的时候,也是这个天气。”

      “我们那天没带伞,在店里等了很久雨都不见停,你和我说难得这么大的雨,不如试一试雨中漫步。”

      辛先生转过身,挨着时先生病床又坐了下来,他仍然说着话,给躺在病床上的爱人听。

      “你还记得吗?洽洽,是谁当时信誓旦旦和我说这样绝对不会感冒发烧的,结果一回去就像蔫了一样窝在被窝里。”

      说到这里时,辛先生顿了一下。

      “你那时躺在被窝里即使难受着听到我的话也会回应几声,现在的你,还会不会回应我了呢?”

      ……

      “洽洽。”

      “你和我说话好吗?”

      “宝贝,我求你……”

      “……我在呢。”

      “别哭啊。”

      那只手瘦的不成样子,也许都不够抵抗地球重力,却仍然固执地要为低着头哭泣的爱人抹掉眼泪。

      时先生醒了。

      辛先生捧着这只手,用泪痕作画的脸颊靠近了这只手,他不敢用力,只是吻了吻无名指上的戒指。

      “胆小鬼衔月。”

      时先生笑了笑,辛先生看着他也笑了。

      “没有我……你可……”

      这个笑容还没来得及留存一分钟,床边的心电监护就打破了这句话。

      “滴,滴,滴——”

      那条线,不再动了。

      下一秒,辛先生就反应过来,他连忙爬到床上,想为他和他的爱人做最后的挣扎。

      “快!快!快!”

      “26号病床心跳停了!”

      当医生们赶来时,辛先生正在为时先生做CPR,他的动作很标准,按压深度也够,频率也正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按在时先生胸腔上的手,渐渐颤了起来。

      “够了!辛先生!让我们来抢救吧!”

      辛先生为时先生最后一次按压时,每个人都能听到清脆的肋骨骨折声。

      “咔嚓。”

      “咔嚓。”

      辛衔月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婚礼上摔碎的那个香槟杯,那时也是这样的“咔嚓”声。

      他愣住了,又被人从病床上拽了下去,他站在那条走廊里,回过神来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应该……怎么办?

      “喂!小伙子!”

      有人喊了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走了过去。

      “这是你的东西吗?”

      那人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枚戒指,他瞳孔骤然一缩,那是戴在时洽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个戒指是从刚刚进抢救室的病床上掉下来的。我看你一直都在,就觉得这个应该给你,哎,那床是你什么人啊?”

      辛衔月看着手里的戒指,缓缓道:

      “是我爱人。”

      “哦,是你爱人啊,那你可得收好了,你还得再给你爱人戴上呢。”

      是啊,这个戒指我还得再给洽洽戴上。

      “咔嚓。”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辛衔月低头看去,心脏顿时像被人揪起来,再也无法搏动分毫。

      那枚戒指,碎了。

      正正好好,26块。

      “26号病床家属!26号!”

      等辛衔月好不容易拖着脚步来到医生跟前,医生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深渊,从此永无翻身之地。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您节哀。”

      “哎?哎!”

      “先生!”

      辛衔月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睁眼却是杞杨可的脸。

      辛衔月唰的起身,下意识就要下床去找时洽,但他没意识到自己手上挂着点滴,医用胶带粘连着针头一起从血管剥离,带出丝丝血花。

      “你不要命了!你手上还挂着点滴!”

      杞杨可拼了老命才把辛衔月按回病床上,又按铃请护士给这个不怕疼的混小子再扎一次针。

      “洽洽呢?”

      杞杨可愣了愣,随即说道:

      “他死了。”

      其实杞杨可也不敢相信,明明几个月前才见过面,怎么下次见面就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他身边站着宁愿拿着个铁棍挂着吊水也要到这边看时洽的辛衔月,觉得这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脑子缺根筋。

      但等他在心里吐槽一半的时候,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辛衔月掀起来了。

      杞杨可当场愣住了。

      这还是时洽吗?

      你说这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手上胳膊上布满了青紫色针孔,唯一一个有点肉的脸上还被氧气面罩留下深深印记的人,

      是时洽?

      怎么可能?

      这家伙不是自诩最帅的人吗?

      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葬礼上,装着时洽的骨灰盒静静地躺在辛衔月怀里。

      时洽的父母几乎都在国外,但与儿子的感情很深,可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出席儿子的葬礼。

      不久之后,辛衔月收到了时洽父亲的信:

      衔月,我和你阿姨实在没有勇气前去参加小洽的葬礼,所以请原谅我们的拒绝。

      我们知道你不愿意与小洽分别,所以我们也就打消了要来你这里把小洽带走的念头,但是,请告诉我们小洽会在哪里安眠,我和你阿姨届时会去看望你和小洽。

      信纸上面有泪痕,导致有些字被写信时的动作拉出一条明显的墨痕。

      杞杨可也寄来了一份包裹,里面是几张高中时期的照片以及一个视频。

      随包裹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

      喂,辛衔月。

      虽然我本意是不想管你的,但是看在你很伤心的份上,以及要给我的好朋友时洽一个面子,我就帮你一把。

      那几张照片是我偷偷拍的,有你们俩互相交换奖品的做贼样,也有你们在学校榕树下写许愿牌的时候,哦,还有一张是你们俩初见哦,WOW,那个时候真是剑拔弩张啊。

      视频是别人拍的,我借来拷贝了一份给你,我对你好吧?哼,小子,你最好给我好好地活下去,我可不想再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了,听到没有?

      这封信上也有些泪斑,辛衔月看完这封信后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但在看到那些照片时,辛衔月才发现,原来他和时洽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十年,又该如何是好啊。

      “爸,妈,我要带着洽洽去希腊一趟。”

      辛衔月带着这个盒子来到了希腊的希俄斯岛,那里是希俄斯乳香,也就是希俄斯之泪的故乡。

      思来想去,他在那里种下了一颗乳香树,又把时洽的骨灰盒埋在了那棵树下。

      做完这一切,辛衔月想他还是活下去吧,守着时洽以及带着这棵树活下去。

      想着想着,他在那颗树苗前流下了泪。

      他修补了时洽的戒指,将这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而那枚戒指突然亮了亮,上面的白色羽毛中央突然浮现一抹红,随即又消失不见,而那白色的羽毛却逐渐变回褐色,那股熟悉的甜清香也回来了。

      突然一阵风吹过。

      辛衔月耳边响起风声,却在这其中听到了爱人的声音:

      “衔月,我爱你。”

      “所以你要活下去。”

      有一滴泪从辛衔月眼眶滚出,顺着脸庞滑落,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滴在了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上,又顺着那戒指轮廓,坠落到那棵希俄斯乳香树上。

      至此,希俄斯之泪诞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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