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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鸣枪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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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长月轻轻颔首,道:“惭愧惭愧,过去这许多年,竟还有人记得如此虚名。”
数年前的三月三,巫峡上的衔露亭才子云集。其中以程之南的文章与齐长月的旧体诗最为出众,一时洛阳纸贵,名动江南。
谢雪臣问道:“只是那年之后,不见公子再出诗文,却是……为何?”
齐长月听出他话中的委婉,轻笑道:“我如今的确极少再作诗了。说来也是奇巧,我游历到邛州之时,碰巧遇上一桩冤案,那位老者没了独子,又不识字,我于是帮他写了诉状递给衙门,幸得知州大人赏识,便邀我作了他府上的门客。”
谢雪臣抬手向他示意,走过去接上了方才浩浩荡荡进城的队伍,又跟着齐长月向府衙走去。
齐长月开了话匣子,却也没想着关上,一路走一路滔滔不绝:“我如今就在府衙做些文书工作,也时常为受了欺压的乡邻写写诉状,或是像方才一样做做调解。大人莫要被他们那般气势唬到了,平常时候这里还是很和谐的,就是讲话有些子急而已,乡亲们都是很讲道理的。”他不禁仰首,又叹一声,“从前攀一攀山写一写诗,是好。只是如今我想着,自己写再多诗文,也不过雪月风花;笔墨所到之处,若不能伸张正义,又有何用?”
谢雪臣被他这最后一句震了一下,低声复述一遍,随即道:“齐公子有如此为民请命之心,真是令某佩服。”
齐长月面上发热,把扇子摇得更快了些,爽朗笑道:“怎敢怎敢,”又忽而想起些什么,道:“对了,我瞧着你二人不会是陛下派来查盐铁的钦差大臣吧?”
谢雪臣颔首道:“正是。”
齐长月赶忙又要行礼:“哦哟哟,果然如此,真是失礼失礼!”
这次是霍临川眼疾手快拉住他,面上勉强挂着笑道:“好了好了,就不必整这些虚礼了,快些带我们见知州大人吧。”
“哦哦哦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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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州府衙内,知州郭途听了通报,揖礼快步迎上来:“特使大人!霍将军!不想二位竟提早到达,下官有失远迎!”
谢雪臣抬手免了他的客套:“郭大人,我们此行正是为着‘兵贵神速’,还请快快进厅内议事才是。”
郭途连声称是,将他们引进屋内,取了邛州的舆图,摊开在桌上,将城郊两处标注点出给谢雪臣看:“大人请看,这两处是近几年才开的私矿,里头做工的都是附近被掳掠去的百姓啊!城南的野狼谷,地势险要、守卫森严;河对岸的老鹰岩,规模虽小些,但看守同样凶悍啊!下官派去探查的衙役,要么被打回来,要么就音信全无!”
“竟有此事?大人却没有上报朝廷么?”
“这正是下官最头疼之事啊!每每递上折子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每年吏部下到地方课考的,满口应承,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每每有被掠去的百姓的家属前来衙门哭诉,我都,我都是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啊!”他说到激动之处,不由得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也带了哽咽,“我只能,我只能次次向他们保证,一定尽早把他们救出来,让他们回家,可是,可是我……哎!”
齐长月默默地找下人拿了条新帕子,递给郭大人。
谢雪臣当即开始派发任务:“季先生,你去野狼谷,阿飞,你去老鹰岩;务必摸清看守的数量与布局,天黑之前赶回。”
被点到名字的二人齐声应到:“是!”便去领了快马出城去了。
郭途见他们传令神速,愣愣地指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疑问道:“这这,那位小哥瞧着才不过十五六岁吧?竟然也叫他只身前往?”
谢雪臣平静道:“大人不知,他最擅隐匿声形之事,查探一番不在话下的。”
霍临川抱着手站在谢雪臣身后,歪头问道:“那请问特使大人,我的任务呢?”
谢雪臣微微侧头,轻声道:“将军和下官一同看看账本就是了。”
霍临川嘴角一阵抽搐。他从未觉得这个角度下谢雪臣的眉骨和鼻梁间的转折如此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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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霍临川一屁股坐在一堆账本上,身侧身后又是好几堆账本;正捧着一本《冶铁技艺全录》,眉头紧皱,不住抖着二郎腿。
谢雪臣也埋在一堆账本中,听着他的动静,终于开口:“将军可是身上进了跳蚤?”
霍临川一顿,砰地一声合上书,撂到一边,放下腿撑着膝盖道:“我不明白,私矿要查,那官矿就没问题了么?光在这看账本顶什么用!”
谢雪臣道:“官矿的监事、看守层层叠叠,好坏难辨,谁也不知究竟被渗透多少。我瞧着郭大人是个干净的,难道也把他打下狱不成?”
霍临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谢雪臣又道:“既然已经能猖狂到开私矿了,先拿它们开刀就是了。何况私矿内想铸什么铸什么,一旦有了证据便是板上钉钉的重罪。”
霍临川低眉发呆。谢雪臣抬头一看,笑意差点就藏不住。他不好明说是要霍临川多看看书才这么安排,但既然人家也确实静不下心,还是叹了一声,合上账本,对霍临川道:“那我们出去逛逛吧。”
霍临川眼睛一亮,登时就跳起来,兴高采烈地拉着人出门去,期间还路过了抱着账本往书房走的、一脸懵懂的齐长月。
“诶诶,大人这是做什么去啊?不是要用午饭了么?”
谢雪臣于是不忘回头高声应道:“不用了,我们打算下馆子!”
衙内众人摸不着头脑,也就随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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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厅上只余下霍、谢、齐、郭四人,静待查探回报的消息。
季有辉率先回来,只是左臂上挂了彩,单膝跪地报道:“野狼谷内看守应有五百人上下,矿工上千人;设有五处高炉、十一处棚屋,详细位置便只能在纸上画下来了。”
谢雪臣默默念道:“如此规模,只好从长计议。”又抬头对季有辉说,“辛苦了,快先去把伤口处理了。”
季有辉应声,正要退下,背后却传来一声惊呼。
“师傅!你受伤了!”
阿飞恰好赶回来,忙上前扶着季有辉,关切问道:“伤得重不重啊?”
季有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被箭擦伤了而已,小伤。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阿飞即刻站得笔直,欢喜道:“我没事!他们都没发现我呢!”
季有辉笑着往他背上捶了一记:“好小子,比你师傅厉害了!还不快去回话!”
阿飞应声,进了厅内跪下回道:“老鹰岩的守卫一共百余人,矿工一共二百人,窝棚都在矿洞深处;那矿洞开在山壁,只有一条栈道可以进出,我就在那山壁对面的山包远远看到的。”
谢雪臣思索道:“只有一条栈道?那便是一夫当关之势,容易被滚石檑木所阻。不宜强攻了。”
厅上一时寂静。霍临川转着手中酒杯,喉结动了动,随即将酒一饮而尽,突然起身,道声:“我出去一趟。”
齐长月被他这下整得突然,向谢雪臣问道:“将军他这是去,更衣么?”
谢雪臣也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道:“不,他去端了老鹰岩。”
郭途:“?”
阿飞:“??”
齐长月:“???”
谢雪臣又吩咐道:“阿飞,你带上一队人跟上去。不然来不及收拾残兵,清理现场。”
阿飞愣愣地反应了一下,然后立即起身:“哦,哦,好的。”
郭途还在懵着:“这,这真让霍将军一个人去奇袭那百来号人吗?真是虎将之风啊……”
谢雪臣只是颔首,淡声道:“大人放心。这些仅仅够他塞牙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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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鹰岩上,寒鸦惊叫着飞离树梢的动静,恰好把栈道入口的正在打盹的两个守卫弄醒。
他们揉揉眼睛,模糊间竟看见山道上站着一个人影。借着蒙蒙月光定睛再看:那人似乎并未披着甲胄,只是一身劲装,手里还提着一杆长枪。
他只是岿然立着,山风吹到他的身侧却被凝住不动。
一名守卫大着胆子厉声喝问:“什么人?!”
他没等到那人出声,因为回应他的只是一道寒光。两名守卫咽喉一凉,便双双软倒在地。
霍临川一步踏上栈道,脚下生风,长枪一抡便把迎面撞上来的守卫或砸到崖壁,或扔下山去。上头的守卫听见动静,果然扔了滚石下来,他便攀上崖上的树干,高高跃过,继续前冲,把扔滚石的人当落脚垫子重重踩下。
他一路杀到矿洞门口,左右都拥上来十多名守卫。他手臂一沉,将长枪往地上一砸,攀着手腾空,将一圈人手中的刀剑尽数踢落;甫一落地,又借势一甩长枪,带倒了一片人。刺、挑、扫、劈……枪出如龙啸,铁器撞击之声不多时便渐渐弱了下来,遍地的伤兵只剩下呻吟和哀嚎。
鲜血的味道凝在半空,浸透了整个黑夜。
霍临川缓缓抬头,看向棚屋内仓皇抱作一团的矿工,将长枪拄在地上,沉声道:“官兵剿匪,你们自由了!”
矿工面面相觑,对着这个浑身浴血、凶神恶煞的……官兵,不敢动作。
霍临川又调整表情,道:“你们就待在原地,稍后会有人上来接应。”便提着枪离开了洞口。
府衙门口,谢雪臣等来了一身血腥味的霍临川,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他跟前。
谢雪臣拿着帕子,抬手将霍临川半张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半满足一半疲累。
霍临川合了眼,把头往谢雪臣肩上一靠,懒懒道:“我累了。”
“……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