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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奈何 (悲) ...

  •   雨雷过两夜。至第三日,上下澈清。

      是早间,红日过空原时,月已不见。

      宣齐洲只看羌王马上白衣影。

      而后驱马去。

      羌王看马近,除教身前少年不至坠,再不能动其他。

      他怎这样好命?羌王想。

      又低头看身前少年。只似无魂偶,观世,任拿取。

      宣齐洲出长刀,直劈马上。

      “比乌得因行,斯其格——里数西?”羌王未动,只似笑,出声言。

      你将他送来,现又如此。不可笑么?

      一族王子,若当真爱护,不说王廷珍仰万民供奉,寻不至一间暖屋吗。

      宣齐洲不闻只戾劈刀,却忽见马上少年面。

      少年面灰裹油衣,只似长眠草席。却是目睁。

      羌王愈讽。便看太子。

      “他身中有你们南楚的药术,你知道?”

      太子面渐成白,不知闻否,只转刃便欲锥马。

      羌王托少年身,往另侧下。

      宣齐洲顷离鞍踏马背至同侧收刀出刃——目中充血红,至地接少年回。

      羌王左肩上入刃,血前后落。

      宣齐洲低头目茫,极力抬掌,抚落少年帽,便见齐颈断发枯,已尽成灰白。

      宣齐洲目茫久,唇颤张,不能言。

      羌王实无意锥心,不过实是恨。莫名恨。

      “他死时,已药发昏痛至昼夜不分。”

      “却仍在念你姓名呢。”

      “宣,齐洲。”

      言语绞心如何,刃半分不及。

      “不过也只念两声。”羌王似笑又言。好像看着中州太子神间色如见山崩,便能解恨。

      “药发作时疼至眼瞳神都散了,看窗念了一声。”

      “而后我问,‘宣齐洲是你的什么人’,他便——怎都不愿说。”

      “死前,又念一声。”

      而后果见中州太子闭目齿啮痛极。羌王却觉,毫无快意。失而复得之喜,实从未得,故是作假,得而复失之悲,眼前或算,他不能算。

      他是无关喜悲之人。只是有幸,承了旁人旧恩,又有幸,夺了恩人性命。

      羌王始终似笑,此笑又似愈显。

      宣齐洲抱起少年,渐抬眼看。

      “这是做甚?”羌王只觉恶心,便勾唇漫嗤讽,“不是——你教他来?”

      “你做了何事。”宣齐洲看羌王问。

      羌王笑顿,便渐不成笑。

      “他是南楚兰草所化,性从草木。你做了何事。”宣齐洲看羌王问。

      羌王愣,目中渐有疑,似未听明。

      “乌宾依西林沁因与南,塔很林忽,比其几因。”宣齐洲换语重言。

      羌王茫怔。半晌忽息促,怔看少年手颈。

      宣齐洲指动一瞬,只放怀中人至地半坐,解油衣,又解衣——

      见少年身后皮肉。

      便顷眼下不住搐动,而后是唇颌身。

      宣齐洲无声低眉,几刻,重覆少年白衣,又系带,又系油衣,再抱少年起,往上马。

      便离。

      马行出未几,太子唇稍落血。

      滴至怀中少年颈后皮肉焦黑处,又入衣。

      太子喉动咽口中血,单手握缰,单手托稳少年身,无余可用能抹唇下。

      成弈月意距不远,见皆又惊。而后只见殿下抱公子飞速过,未停有言。便紧调马随。

      “咳——咳!”太子面平忽咳,又喉动调息。

      “殿下!”成弈见血大惊。

      月意亦惊欲言。

      太子面平驾马,未停。

      成弈急啮又欲唤,却忽惊惶瞠怔——

      公子……

      “殿下!公子——”却未及说。

      太子察异勒缰勒马,低头。

      便见怀中人目未合,身却正如尘散。

      手臂……双腿……

      太子瞳颤,即翻身下马,捧少年直双膝跪。

      “兰澧……”唇颤口动,无声。

      二字念,不知应如何解。只似孩童野外独醒四顾茫然不见亲,又似恶极罪极将死者恬求清风暂留,又似一辈攒千钱万金指救命,却归异世成握空文,又似眼见天赐功名紫绶将至,却因县官误判,成了流放低贱囚。

      “兰澧……”太子目赤息喘手颤,死啮又急解衣,觉是人间布衣压了草叶,不能教活。

      却速不及尘散。

      成弈月意惊喘不能言,只得紧啮环看碧空原野,试寻何助。

      可风几时,因人间事停。天地不仁。

      “唳——!!!”

      远天蓝,有成对苍鹰自在快活穿云啸过,欣雨后万物新。

      世界便独留地上独一伤心人。是运道不好。

      这人啊,只及弓背弯腰,贴一瞬冰凉额头。

      “唳——!!!”

      怀中便仅余件薄布衣。

      仅余布衣。

      三年,三年,又三年,好容易归。

      这若是场,长长的梦,便好了。

      求也好,念也好,只是自可怜人身上铺天盖地用力发出,往天地间各处——这但要是梦,瞬死无妨。

      醒来吧,醒在何时,都可。

      醒来吧。

      醒来吧。

      旁观梦者,成弈三年见公子如何习字,月意三年见殿下如何欢喜,羌王怔见尘散身消白衣垂落,良久怔未能生息。

      地上太子啮齿压喉中血,松手中衣看,见留尚几分尘,顷护低身布衣不教风吹,又拢收各处系成布裹,脱身上外衣包了,张口紧咬布包,重往上马,双手持缰骤疾行。

      月意成弈见状急上马随。

      “唳——!!!”

      碧空天正暖,雨后又风好,此云中多自在快意鹰,其个个不受凡尘事束,想往何处便直飞,想吃何物便直往,无国压缚,无律牵制,无利引见人世脏污,便是快意至极张口叫一声,地上各活物见了,也或赞叹高勇,也或畏惧凶戾,总无嫌不好。

      这样的运道。你说,天地不仁?

      可是能如何?

      天地仁如何,天地不仁如何。

      仁落己身自欢喜,仁归他人便眼红,不仁归己即恨怨,不仁众承亦恨怨。

      又能如何?

      无可奈何。

      能如何,便如何。

      天晴日,道上便有其余赶路人,却也无马上三人那般,无负甚物,就独身要蛮冲狠碰上天去了。

      “托赞,乌沃里其印那?”阿父,是不是又要打仗了。牛车上,盘坐一角辫小童,正咬着手中深色干肉,问赶车父亲。

      “吁呼,都岑依南木哈格!”哎,那怎是我们能定的呢!赶车父无法只叹。

      “特浑努瓦拔图木木其恩?”他们会不会再把阿娘抓走?小童思片刻,爬至父亲身边问。

      “无努那!苍与日洪都列得,浑努特达塔阿库。”不会的!现在是炎热的夏天,他们不会要那么多衣服。赶车父就安慰孩儿。

      小童显不安,包起干肉,未再吃。

      “鸟儿啊……呼!”远处忽有人扬唱。露臂灰胡老叟闲舒同赶车。

      小童教分了心去,便听。

      “你有两只……翅膀啊……”老叟唱调扬扬荡荡自高悠,想唱何句便唱何句。

      小童觉得有趣,便忍不住咯笑。

      “呼扇呼扇……快点哟!”老叟闭目悠然晃头自欣,俨然觉妙。

      “你家里的……早早就等着了。”牛车安稳,老叟慢慢唱完,又仰面抱着头,似年青人一般慢慢躺下了。

      躺至天黑,便是未至城,也就那般闲适,盖天枕地睡了。冻醒,再走就是。

      离离原野遥,累累奈何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奈何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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