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美人无泪(十) ...
-
陈莺莺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梅疏影。
她脸色有些难看,显然现在的局面并非她想看到的。
梅疏影是一个很在乎朋友的人,连带也会在乎朋友的至交。宋甜儿身上有两种蛊,一种是“枯木逢春”,另一种叫“七日梦死”。七日梦时蛊如其名,人会在中蛊后于梦中死去,是不能拖的东西。而且七日梦死可以大幅缩短枯木逢春触发所需的时间,减少所需的药材。同样,这种方式制造的死域会缩小成很小一片土地。但这才是枯木逢春正确的用法,人为制造一块很小的万毒药田。
因而,此时正常的解法应是楚留香孤身来救苏蓉蓉与李红袖,梅疏影趁着这个“无咎山庄”分散人手的时机,上山采药。
他现在却和楚留香一起来了。
陈莺莺所不知道的是,梅疏影没有告诉楚留香宋甜儿身中七日梦死的事情。因为他已看出这一桩事情是针对楚留香的布局。
在指定位置迟迟等不到人的公孙兰从林中窜出,剑柄尾端系着彩绸的双剑以迅雷之势直向苏蓉蓉而去。剑光极快,但快不过楚留香的身法。
站在二人身后的李红袖本是与欧阳情在缠斗,忽地完全不管欧阳情剑招,转身一剑向楚留香后背刺去。
这一剑被一截树枝拦住。
梅疏影点了李红袖睡穴,将人击晕。随后替她挡住欧阳情的攻势。
在不远处,忽然飘起了一片浅绿色的雾。
梅疏影忽然道:“屏息。”
随后,他将披风甩到楚留香身上。
他道:“快下山!苏姑娘,拜托你注意不要让香帅受伤,那绿色雾气是蛊,能通过伤口和呼吸进入体内。有人想拿他养蛊——我早该想到的。李芜菁是巴蜀人士,而能让九命蝎心甘情愿隐姓埋名的存在,恐怕只有五仙叛徒传人。”
他又抛来一个瓷瓶,说明是给被控制的李红袖解蛊用的。
鼻子不好的楚留香是用皮肤呼吸,比寻常人更容易中那个蛊毒。
明知危险,楚留香还是在雾气飘过来之前问道:“那你呢?”
梅疏影笑了笑,说:“上山。”
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他已冲进绿色雾气中,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轻飘的话语“不必担忧我,此事我会处理”。
楚留香再次见到梅疏影已是在两日后。
黑衣青年手上拿着一个小布包,站在楚留香的院落外头。他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似乎和分别前没有半分区别。
“通元子我采来了。”他说,“甜儿姑娘的蛊,很快就能解。”
他没提任何关于通元山上发生的事情,仿佛消失的那两天并不存在。
但楚留香能看出来,梅疏影受了很重的伤,还藏着很重的心事。
因为那双眼睛。
若说往日他眼中的星河是一直在流淌闪烁的,今日那条星河有如一潭死水。
而且直到这一刻,楚留香才恍然发觉,梅疏影的心与他的心曾贴得很近,近到梅疏影愿意将自己整个托付给他,可现在却离他远了,比天涯海角还远。
他有话想问出口,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眼前的梅疏影绝不会回答他。
微微侧身,他将梅疏影迎进门来。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配药、施针、解蛊,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宋甜儿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于是她一会儿抱怨着药臭,一会儿又问梅疏影身体好不好。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这样一个活泼甜美的小姑娘问话。
梅疏影一边安抚她,一边笑着回答问题。
他透露的事情不多。
通元山上发生何事依旧没有被打听出来,但宋甜儿却得了“那批人再也不会骚扰你们”的保证。
梅疏影说:“此事有一半因我而起,我同那些人开诚布公地聊了聊。他们撤去了对无咎山庄的助力,李芜菁也就没了借力点——李芜菁曾是追命阁的人,也就是原随云的下属。现在她似乎转投了无名组织。”
楚留香道:“此人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难以记起。”
李红袖便替梅疏影补充道:“她是蜀地第一镖局,三全镖局的老板娘。没想到她竟是追命阁之人。”
梅疏影道:“你们不熟悉她,也并不奇怪。但你们应当听说过‘千情蛛’,这正是她在追命阁活动时使用的身份。”
“千情蛛”是追命阁中一个几乎不会出手的杀手。她行踪成谜,相貌不知,据说能千里之外杀敌。但若将她和蛊虫联系在一起,就能理解她为何能杀敌千里之外了。
原本李芜菁是不会用这般险招的。可她的追命阁被几方势力追着啃咬,已无力维系,为了保全自身,她选择给无名组织送上投名状。很不巧,就选到梅疏影与楚留香头上来了。一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更能彰显出她的实力,二是李芜菁也恼怒梅疏影和楚留香破坏她的计划。若真让李芜菁成功,以蛊虫控制住楚留香,这件事就坏了。好在梅疏影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及时将人推离,当然,他也相信即使没有他,楚留香一个人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我知晓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蓉蓉说道,“多谢你告知。”
她神情依然平淡,梅疏影却从中嗅出一点火气。
能说的话说尽,梅疏影起身告辞:“我还有些事情要寻陆小凤,就先别过。”
陆小凤会在哪儿?
一般来说,他会在美人和美酒最多的地方。
但凡事都有例外。
梅疏影没去找陆小凤,而是直接奔着花满楼的落脚点去。
柔和的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使之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除此之外,还有奇特的“咄咄咄”声,与铃声节奏相合。
花满楼就坐在窗边,借着日光阅读手上的棋谱。
他对面坐着的人正是陆小凤,那奇特声音正是他发出来的。他手上捻着一枚棋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即使梅疏影来了,他的目光也不曾离开棋盘,脸上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把棋盘整个吃下去。
花满楼偏过头,对梅疏影含笑说道:“你来了。”
一点些微脂粉气在花满楼鼻尖萦绕,令他微微一愣。
梅疏影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拿围棋来难为陆小凤来?”
花满楼道:“是他自己说要来替我解残局。”
梅疏影道:“他竟有这等闲心?”
花满楼道:“是因为某个人一直不来,他已等得无事可做了。”
梅疏影道:“看来是我的不是了。”
陆小凤忽然动了,他将手上棋子往棋盒一放,站起来大声说:“自然是你的不是,说好昨日便能归来,迟这半日,叫人害怕得紧。”
梅疏影道:“那你的害怕恐怕要落到实处了。我招惹了一个比你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麻烦,还要更大的麻烦。”
陆小凤这时才嗅到梅疏影身上的血腥气。
平日梅疏影有内伤,总是带些血腥气。梅疏影总有自己的办法处理这个气味,叫人不容易闻出来。只有像花满楼那样嗅觉敏锐之人才能察觉。可今日,即使他用了香粉,也难以在近处遮掩,叫陆小凤嗅到了。
陆小凤惊道:“你受了重伤?!”
梅疏影道:“这不算要紧。你一定想不到我见到了谁。”
陆小凤问:“是谁?”
梅疏影道:“一个女人,一个很可怕的女人。”
陆小凤道:“江湖上的女人很多,可怕的女人也不少。”
梅疏影道:“她不是江湖人,江湖上也不会有人认识她。她是给了我这副眼睛的人。”
花满楼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梅疏影道:“我的眼睛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有人将我原来的眼睛生生剜了下来,又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我。”
花满楼眉头蹙起,神情疑惑不解。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离奇之事?
梅疏影道:“我与这个人定下了三月之后的约定。若我不去赴约,我一定会死。”
说到“死”字时,梅疏影的语气反倒轻松起来。
“扑棱棱”。
一只乌鸫从天上落下来,停在梅疏影肩上,打断了对话。
是梅疏影曾寄养在花满楼那里,他用作信使的乌鸫。
“你把它放在我这之后,过了半个月它的伤就好了。”花满楼道,“结果你一直不来接它,它就赖着我不走了。还从江南跟到京城。”
梅疏影笑道:“它很聪明,知道跟我没饭吃。”
花满楼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它。”
梅疏影逗弄乌鸫,手指被乌鸫轻轻啄了两口。
他道:“它是太喜欢你,才会一直跟着你,平时都不着家。我想恐怕不是我忘了它,而是它忘了我——小东西,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在外头玩疯了,想不起我了。”
乌鸫冲他抬起一只脚。
它的腿上绑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