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鸾书》鱼墨予

11、雪中痕

　　亓国深秋的风裹着细雪掠过沉府朱漆大门，门环上铜兽的双目凝着霜花，似在冷眼旁观院内的肃杀。
　　沉雨清跪坐在青石砖上，膝下垫着的蒲团早已被寒气浸透。她垂首盯着砖缝里挣扎生长的枯草，后背上鞭痕交错，渗出的血珠将月白色中衣晕染成暗红。
　　"啪！"
　　沉凤手中的藤条再次破空而下，精准落在她右肩旧伤处。沉雨清浑身一颤，咬着下唇将闷哼咽回喉间。自从上次在萱惗谷被撞破行踪，母亲的惩戒便愈发狠厉，每日卯时到酉时，除了祭祀舞的修习，便是无休止的体罚。
　　"身为祭祀，却耽于私情！"沉凤绕着女儿踱步，藤条尖端挑起她散落的发丝，"你姐姐私奔的丑事还不够让沉家蒙羞？如今你也想步她后尘？"话音未落，藤条又狠狠抽在她后腰，"记住！沉家女儿生来便是供奉神明的祭品，情爱不过是玷污血脉的毒瘤！"
　　院外突然传来车马声，沉雨清浑身僵住。那熟悉的鸾铃轻响，是长公主的仪仗。她下意识想藏起伤痕，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长公主驾到——"
　　沉凤脸色骤变，匆忙整了整衣袍迎上前去。亓津澜身着赤金织锦大氅，腰间羊脂玉坠随着步伐轻晃，眉间带着惯有的矜贵。她一眼便看到跪坐在雪地中的身影，瞳孔猛地收缩。
　　"沉夫人这是在..."亓津澜话音未落，便瞥见沉雨清后颈处蜿蜒的血痕，心尖像是被冰锥狠狠刺了一下。
　　沉凤福了福身，语气恭敬却透着冷硬："小女修习祭祀舞懈怠，老身正在责罚。让殿下见笑了。"
　　亓津澜目光死死锁在沉雨清低垂的脑袋上，看着她发间凌乱的木簪，还有肩头微微颤抖的弧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强压下怒意，装作不经意道："本宫奉父皇之命，查看秋祭筹备。听闻沉姑娘舞姿卓绝，可否..."
　　"殿下赎罪！"沉凤突然提高声调，"小女近日染了风寒，恐污了殿下金贵之躯。"她侧身挡住亓津澜的视线，"待她病愈，定当入宫献舞。"
　　沉雨清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不敢抬头，生怕对上那道炽热的目光。可越是躲避，越是觉得身后那双眼眸似要将她灼伤。直到听见亓津澜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却不料起身时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回宫的马车上，亓津澜攥着袖中偷藏的银面具，指节泛白。面具边缘还残留着沉雨清的体温，此刻却像是烙铁般烫着她的手心。她想起方才沉雨清颤抖的肩头，还有那道蜿蜒而下的血痕，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暴戾。
　　"去太医院！"她突然掀开车帘，冷声吩咐。
　　当夜，沉府后门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黑衣侍卫，怀中抱着精致的檀木药箱。沉雨清趴在床上，听着丫鬟阿梨轻声转述："长公主送来的，说是专治外伤的金疮药..."她伸手抚摸药箱上的兰草暗纹，指尖触到箱底压着的字条，展开是熟悉的字迹："三日后，萱惗谷。"
　　与此同时，亓国皇宫内，亓津澜正对着铜镜擦拭佩剑。烛火摇曳中，剑身映出她阴鸷的面容。自从那日在沉府目睹一切，她便派人暗中调查沉家。原来沉家历代祭祀都要经历残酷的"断情"仪式，用藤条鞭打至昏迷，以此洗净情欲。
　　"沉凤..."她将剑尖抵在地图上沉府的位置，嘴角勾起冷笑，"竟敢伤她..."
　　三日后，萱惗谷的溪水已结了薄冰。沉雨清裹着厚厚的斗篷，踩着积雪来到约定地点。远远便看见亓津澜立在溪边，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把玩着她的银面具。
　　"过来。"亓津澜头也不回，声音却不容抗拒。
　　沉雨清走到她身侧，却被一把拽进怀里。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冷冽的雪气扑面而来，她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低吼："为何不告诉我？"
　　"殿下..."沉雨清想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亓津澜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眼下的青黑，还有脸颊上未愈的擦伤，心疼得眼眶发红："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闲散公主？"她突然扯开沉雨清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鞭痕，"这些伤，要用我的命才能抵偿吗？"
　　沉雨清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这些日子的委屈、恐惧、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她埋进亓津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怕...怕给殿下惹麻烦..."
　　"傻瓜。"亓津澜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有我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这是太医院新制的生肌膏，每日三次..."
　　沉雨清抬头，看着亓津澜眼底的血丝，还有嘴角未愈的火泡，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殿下也在为我忧心？"
　　亓津澜一怔，随即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从你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她的眼神坚定如铁，"等秋祭结束，我就向父皇请旨，让你做我的贴身女官。"
　　沉雨清瞳孔骤缩："可沉家...祭祀之位..."
　　"我会让沉家再无资格束缚你。"亓津澜将她搂进怀里，望着远处皑皑雪山，"相信我。"
　　暮色渐浓，两人依偎在溪边，任风雪打湿衣裳。沉雨清靠在亓津澜肩头，听着她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或许这冰冷的世间，真的会有一处温暖的归所。
　　而暗处，一双眼睛正透过树影，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沉凤攥紧袖中的密信，信上写着：长公主与祭祀私会，证据确凿。她冷笑一声，将信揣入怀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