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出炉》布鲁斯周

1、「闷」

　　四月的成都，凉意未消，暑气已至。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14度到25度，原以为还要再冷一些，清晨从深圳出发时黎嘉人特意换上了长袖，之后他用一天后悔这个决定。

　　落地匆忙，到了酒店还未来得及入住，田歌一个电话过来要他帮忙购置物资。

　　“对了，还有冈本，一个月呢，多买几盒。”

　　暧昧的轻笑带着炫耀的意味，他连连应下便尴尬地挂了通话。

　　一张白脸热得通红还得先把别人交办的事儿做了，车钥匙存放在酒店前台，他取了钥匙在地下车库找到田歌男朋友梁屿森的车，一辆加长路虎揽胜，从深圳托运过来的，接下来一个月都要靠它跑公路。

　　目标明确直奔卖场，按照进藏攻略备齐了六人份的必需装备，接着对照田歌开出的清单采买生鲜果蔬。同样品质的食材进口超市和菜市场的价格相差一倍有余，仔细盘算后他决定分两次采购，先在进口超市精心挑选了顶级和牛，转头又直奔菜市场，蹲在湿漉漉的水产区跟摊主讨价还价，把活蹦乱跳的鱼虾和带着露珠的时令蔬菜一样样装进保温箱。这些年精打细算惯了，为了省钱他不惜多跑几趟。

　　太阳没有落山迹象，天气燥热依旧，黎嘉人一人把所有东西搬到车上才感觉四肢乏力，好像有点中暑了，正要回酒店休息，行至路半田歌又给他派活儿，“屿森的朋友不知道要带羽绒服，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帮他买一下。”

　　“他穿多大码？”

　　“185，75公斤，你再问下老板具体什么码数，对了，记得要黑色的啊。”

　　“知道。”

　　田歌发来的定位居然是在机场路上，又得绕一大圈，来不及抱怨，黎嘉人掉头往机场方向驶去。目的地是家户外用品店，招牌上「雪域」两字一看就是高原特供，店面虽小五脏俱全，整体格调很有质感。四月不是高原自驾的旺季，生意寥寥，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

　　“白色的还有，黑色你要的码就剩这一件了哦。”

　　“一件多少？”

　　“一万。”

　　黎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多少？”

　　老板又答了一遍：“一万。”

　　他大脑高速运转，总觉得一件羽绒服卖这么贵不合理，这厚度回了深圳也穿不了啊。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老师莫看我们铺面小，卖嘞都是高档牌子，价就是这个价噻。”

　　“我还是打电话问问吧。”

　　“哎，行吧。”老板只当他买不起，兴趣缺缺地回了柜台。

　　黎嘉人出了店门打电话，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人，不经意一瞥，眼睛便不由自主跟着人家走。

　　好帅啊……

　　帅哥一双着墨极重的丹凤眼，瞳仁漆黑，眼尾微微上挑，长得比明星还好看，神情却冰冷冷吓人。那双眼睛从他身上略过，侧身经过他进了这家店。直到田歌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他才拉回些神志。

　　和田歌确认了人家就是要买这么贵的外套，是他杞人忧天了。回到店里准备拿下那件孤品，一进门便看到收银台前站着刚才擦肩而过的帅哥，而他正在结算一件黑色羽绒外套。他心里咯噔一下，两步冲过去：“老板，这是我刚才看中的那件吗？”

　　“哎哟老师，我看你还莫得敲定喃，嘞位帅哥刚合适说要，我就先紧他拿了哈。”

　　“可是明明是我先看中的，我只是出去打个电话。”

　　“要不，你拿别个颜色噻，白色的也安逸。”

　　“如果是我要的话，我就拿白色了，我只是帮人跑腿的，买不到黑色我回去不好交差的。”

　　“哪有这样子的哦？那我要是没得黑色，还能强买强卖嗦？”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为难人，可明明是他先来的，怎么能给别人？

　　见老板那里行不通，他转头说服起帅哥：“不好意思啊帅哥，你这一件能让给我吗？我真的很需要。”

　　帅哥看着冷淡，却意外好说话，“黑色的给他吧，给我白色的就好。”

　　有人让步老板自然乐得赚两份钱：“诶，好嘞，我进去给你拿哈。”

　　“谢谢你啊。”黎嘉人自觉遇到好心人，笑容都灿烂了许多。帅哥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并没有回应他的感谢。

　　老板拿出那件白色的大衣，将两件衣服装盒好递给他们，帅哥正要付款，黎嘉人又拦住了他，“等一下。”

　　这次老板都有点烦了：“又咋子了嘛？”

　　“老板，有没有打折？”

　　“不好意思哦，我们店不打折噻。”

　　“你看现在都要入暑了，今年的款式再不卖明年也卖不出去，我们一下子跟你买了两件，便宜一点嘛。”

　　“你们又不是一路的嘛”

　　“可以一路！”打折的好事谁不乐意，他自作主张帮帅哥也争取福利，“不用太多，两件打九折可以吗？”

　　可帅哥似乎觉得他丢脸，眉眼中流露出不耐：“我不用打折，直接给我结了就好。”

　　黎嘉人拽了下他的手，被帅哥嫌弃地躲开，他抱歉一笑，还是无视他的意见继续给老板做工作：“你看现在都没什么客人，我们算是给你清库存了，这衣服也不便宜，不好卖的。”

　　“单价一万哦，打九折就是要便宜差不多一千块，你下手也太黑了嘛！”何况还有一个不打折的，老板对帅哥说，“帅哥，要不你先走个账噻。”

　　“打完折再付。”黎嘉人在讨价还价上总是异常坚持，调出手机旗舰店的价格给他，“旗舰店差不多你们八五折的价格，我知道你们都是直接从厂商拿的，打九折也是赚了的，何况现在淡季了，再不销出去更不好卖。”

　　都搬出网店价格了，怕另一个也反悔，老板只好妥协：“行行行，那你一起结了嘛，我算你员工价。”

　　“谢谢老板。”他灿烂地刷了两件九折的钱，像打了胜仗一般开心。

　　“消费满一万五，再送你个背包，自己挑一个哈。”

　　“这么好？”他眼睛都亮了，对帅哥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

　　怕人等太久，他在十几只登山包中随便挑了个军绿色的，去柜台扫完条形码便直接背到肩上。

　　帅哥仍站在门口等他，他小跑出去把收款码给他：“不好意思久等了，九千你扫我吧。”

　　高贵冷艳的帅哥冷冷盯着他，“你时间不值钱的吗？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黎嘉人和他素昧平生，也不在意他的看法，认真核对着数额回答他：“怎么会无聊？一件少了一千，两件少了两千，一起付还赚了个包……”对了，按理说赠品他也有份的。黎嘉人用很真诚的语气和他商量，“这个包可不可以给我？”

　　帅哥很无语地冷笑一声，懒得跟他掰扯这些蝇头小利，拎着打了九折的羽绒外套离开。

　　快乐的心情没有维持太久，砍价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一松弛下来疲累感又席卷全身。回去的路比来时拥堵，灼热的天气，交汇的车流，阳光透过玻璃晒得他脸颊发烫，冷气却又对着吹，一切都让他难以呼吸。

　　把车开入顶奢酒店的停车场，一路琳琅豪车目不暇接，看得人头更晕了。

　　只是一个走神，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截车尾，黎嘉人刹车不及猛打方向盘，擦着前车侧门而过。

　　金属碰撞的声音过后脑子一片空白。

　　他撞了一辆黑色越野车，后窗下烙着一行不认识的车标，B什么BUS，还没细看，前车尾灯亮起，他连忙下车查看，侥幸的是两车车灯完好无损，不幸的是他的车头凹了个坑，更不幸的是前车后门明显剐蹭，轮子上的碳纤维挡板被撞出一块缺口。

　　连车轮护板都是碳纤维的，这车肯定不便宜。他对车不太有研究，但也知道应该是赔不起的。

　　一只修长清瘦的左手开了车门，再往上扣着一只深蓝表盘的百达翡丽，白色印花短袖T恤和水洗牛仔裤，轻轻爽爽的不正是刚才那个帅哥。

　　帅哥也认出了他，“怎么又是你？”

　　“这么巧？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没看到你的车。”他努力笑得尴尬，“你车……挺贵的吧？”

　　“所以你还是叫保险吧，别浪费时间。”

　　黎嘉人有些尴尬，“我这是别人的车，得先和我朋友说一下。”

　　他鼓起勇气给田歌打去电话，田歌果然不是很高兴，他一连串道歉，也不顾别人会不会觉得他窝囊。

　　“你到底能不能处理？还要我等多久？”这边帅哥对他已经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我朋友要看车损，我拍个照给他啊。”

　　他把两边损毁的情况拍照给田歌发过去，那边马上回拨过来，通话的却是梁屿森。

　　“你真行啊挑最贵的撞，怎么不去撞劳斯莱斯，那个还比较便宜。”

　　他傻了：“这么贵？”

　　“不仅贵，国内没店没厂，要整车送回德国维修，保险都不一定会赔。”

　　他看过新闻，撞一下劳斯莱斯都要几十万，这他怎么赔得起。他有些慌了：“你那边可以帮忙出险吗？”

　　“保险要是愿意解决最好啦，我那车反正无所谓。”梁屿森表现得很有风度，“我先下去看看，需要的话再叫保险。”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挂了电话，他和那人说明情况，对方脸色不善上了车不再搭理他。面对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黎嘉人向来有些发怵，更别提还给人车撞坏了。

　　他把车停好，胆战心惊站在一旁等人下来。地下室冷气充足耐不住他心急火旺，无法散热的长袖闷着，整个人都要热冒烟了，焦躁地把头发抹到耳后，露出白净的额头和红扑扑的脸颊，双腿虚软得几乎站不住。

　　十分钟后，田歌终于领着他男友梁屿森下到停车场。

　　他和梁屿森之前从未照面，和田歌描述的“有几分姿色”不符，梁屿森虽不算丑，却绝对和“姿色”二字无关。第一眼黎嘉人对他的印象只是亲和可爱，再一眼梁屿森笑了，掐了两只深深的酒窝，却只见得令人生畏的冷漠，反而弱化了第一眼的亲和。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停车场路道这么宽也能碰到？”

　　“我只是走神了一下，回头就撞上了。”

　　梁屿森倒是不在意：“算了，出来玩别提钱的事。”

　　他们说着话，车里的帅哥突然开门，“梁屿森。”

　　梁屿森毫不设防看到熟悉的俊脸，惊道：“我靠，你啊。”

　　“谁啊？”田歌问。

　　“明章啊。”他对黎嘉人说，“刚才就是叫你给他买羽绒服，没想到还撞上了。”

　　“哦。”

　　黎嘉人脑子没转过来，过了数秒才想起：不对、等等！所以那两件羽绒服都是给他的？

　　“那我不是买重复了吗？”

　　以为赚了一千，实则亏损八千，而且现在把人撞了还不一定能报销。真是做了蠢事，也没人告诉他本人自己也去买了啊。

　　“啥？”

　　梁屿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明章却懂了，乐哉哉看他笑话，“没事，我刚才去你发给我的那家店，最后一件黑色大衣被买走了。”

　　黎嘉人苦笑：“我买走的……”

　　“你们说相声呢。”梁屿森一把搂住他肩膀，“还好是你啊明少爷，怕就怕装阔的几十万唧唧歪歪。”

　　“什么意思？不赔了？”

　　“自家人撞自家人，赔什么赔啊，谈钱多伤感情。”

　　“我跟你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少攀关系。”

　　“好啦，你哪有那么小气。”他带着人往楼梯走，“兄弟之间还这么计较，太没意思了，上楼上楼！”

　　“我行李啊大佬。”

　　梁屿森推着他往前走，回头吩咐剩下两人：“田歌，叫你朋友帮忙拿下行李。”

　　他把钥匙抛给田歌，田歌怕被他们甩下，顺手就把钥匙塞他手里，仓促交代一句，“那麻烦你了”，丢下他跟着两人上楼。

　　指尖摩挲着B车标的钥匙，黎嘉人心口堵得慌，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把钥匙揣进口袋。

　　下午采购六人两天的食材放满车载冰箱，为了更好保鲜，他决定把一些生鲜搬到楼上的冷冻库。和酒店厨房沟通好后，上下跑了一趟把食物安置好，这才回去帮明章拿行李。

　　他们只住一晚，明天便要自驾从川西进藏，照理说不用带太多行李回房间，可他又拿不准明章需要什么。为了避免多跑一趟，多此一举把两只箱子全部推上楼。

　　照着手机里田歌发来的门牌号，他敲响顶楼套房的门。明章已经洗过澡了，随意披着浴袍给他开门，胸膛还大敞着，那身材也是相当顶级的。他喉咙干燥，没忍住咽了口水。

　　“就住一晚上你把我箱子都搬上来了？”

　　“我不知道你哪只箱子要用。”

　　明章见他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忍下不爽，“算了。”

　　“明天我再帮你拿下去吧。”

　　“我醒了再过来。”对于别人的殷勤，明章应承起来毫不客气，应是平时被伺候惯了。

　　“要不加下微信，到时候叫我。”

　　明章把不想和他来往写在脸上，可确实这一路都要用到他，还是进屋拿了手机让他加好友。黎嘉人紧张，掏手机的时候手一抖没拿稳，一直拎着的塑料袋掉落地上，弹出六个粉色小盒子。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他慌忙解释，“这不是我的，是梁生叫我买的。”

　　有钱人身边最不缺这种跑腿的，明章便也懂了他什么身份，言语中满是轻视：“所以你是梁屿森的马仔。”

　　黎嘉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我不是马仔，我叫黎嘉人，是田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