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唇齿 ...
-
狐妖将半张脸埋在他臂弯间,却朝她扬起一双含媚的眼,眼尾勾着明晃晃的挑衅。
彻微目光死死锁在男人脸上,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字一句地问:“师父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他爱我。”狐妖轻笑,嗓音绵软如丝,却字字扎心,“小丫头,你可知什么是爱?”
她“呵”地轻笑一声,因伤势沉重,气息微弱如游丝。重伤使她说话轻若游丝,眸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几分迷离的讥诮,对男人道:“你我的感情,何须对她心虚,难不成这丫头与你……”
“住口。”
东方月猛地松开环抱,霍然起身。他背对彻微而立,面向那狐妖,声音冷硬如铁:“今日追来,只为与你做个了断。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狐妖仰起脸,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语气中满是嗔怪:“当初是你亲口说钟情于我,怎这么快便出尔反尔?”
“那时我并不知你是白狐!只以为你是寻常女子。”东方月语气骤沉,带着几分狼狈,“若早知你身份……”
“我是狐妖又如何?”
九曌轻笑着打断,指尖缠绕着一缕银发。
“……”
风涌入长林,卷起满地积雪,将她吹了个趔趄。彻微握着剑的手颤抖不已,她望着师父的背影,将那狐妖护得严严实实,是怕她出手对那狐妖不利吗?
脸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更痛的却是心口。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恨、不甘,像冰锥刺穿肺腑。
东方月面部紧绷,长刀从脚下划去,自雪地划开一道深痕,与狐妖分作两界,决绝之意明确。
狐妖发出凄厉尖啸:“东方月,你不要后悔!”
男人的声音冷清如常:“我最后悔的事便是遇见你。”
狐妖纵声长笑,身影在风雪中渐淡:“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她化身消失,临走留下最后一句话。
狐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色中,留下两个怅然的人。
彻微始终未语。
寒风像刚淬寒水的新刀,一下一下割在脸庞上,痛得太冷了,只像被按进深潭,水压箍住胸腔,哭不得,气不得,挣不动分毫,唯剩尖锐的痛楚在心口反复绞紧,无可诉说。
她为何要心痛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何二人互诉情肠,自己喉间会涌上腥甜?
……
南宫子梅携手谕而来,宣布由她接任北境主帅之职,同时革去了东方月的所有职务。
对外只宣称东方仙师境界临近突破,需闭关修炼。
东方月回到仙泰山,独自走入后山空寂的庭院,闭门前对两个徒儿留下一句:“若非生死大事,勿惊此门。”
彻微望着师尊离去时的神情,只觉得那背影里藏着说不尽的苍凉,与从前那个执剑踏云的潇洒仙君,已是判若两人。
连彻尘也觉察出异常,摩挲着下巴道:“我看师父的状态不像是境界突破,似乎陷入瓶颈……你们和狐妖发生了什么事吗,师父可曾受伤?”
彻微望着紧闭的木门,轻轻道:“或许吧。”
彻尘蹙眉看她:“什么叫或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师妹,我觉得你回来之后变得很奇怪,整日不见踪影,也不怎么说话了……”
彻微转身就走,道:“我要修炼,自然不像你那般整日无所事事,无事别来扰我。”
“你你你!”彻尘噎住,“我看你们这师徒俩倒是很相配!”
彻微听见这话脚下一顿,不过很快便继续走远了。
只是那之后,她多了一个习惯,在山顶的见月台打坐。
彻微从师兄口中听闻这石台名号时,不由一怔:“见月台?不知是哪位前辈取的名字?”
彻尘拂去树下乱结的蛛网,抬首指道:“是师祖的师祖命名的,少说也有千年了。这些年少有人来,便荒废成这般模样。”
落叶层层掩盖,使人寻不得台阶,彻微寻了把竹绑的扫帚,用力将堆积的枯叶推下石台。
落叶聚成小丘,她掐诀引火,焰苗窜起时惊飞了林鸟。待灰烬渐冷,她才散去了法术。
石台终于显露真容,数十级台阶蜿蜒向上,直通比树梢更高的地方。可顶端却只是方寸之地,至多容两人并肩而坐。据说当年师祖的师祖筑此高台,只为在月华最盛时,独坐修炼。
收拾停当,彻微拂去石台尘埃,盘膝而坐。此处是仙泰山最高处,云海在山腰间流淌,整座山脉的景致尽收眼底。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后山。
师父闭关的那方小院,此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原来那院中有一棵桂树,正值繁茂,郁郁葱葱的树冠下,东方月静坐修炼的身影若隐若现。枝叶掩去了他的眉眼神情,只余一片青衫在风中轻扬。
彻微静静地望着,既然看不见师父的神情,便放任自己打量起院中的一草一木。她这些时日勤修不辍,按照师姑所授秘籍苦练长生木有关的法术。指尖凝起一缕青色灵光,在木簪上留下浅浅痕迹。
总有一日,她要成为如师父师姑那般的大能,将这世间妖邪尽数斩于剑下。
就这样度过春夏,直到桂花开满树,一树香满山,见月台上也能嗅见后山院桂花的香气。
金灿灿的碎花落了满地,师父像一尊雕像般不动如钟,肩上,膝头,衣衫上落满枯叶金英。
仿佛在北国长城之外发生的一切,有关那只狐妖的,都像是一场梦。
彻微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真的已经将她忘却。
直到那一日下了雪,彻微收到师姑给师父的紧急传信,第一次敲响了师父的院门。
里面寂然无声无人应,她信手一推,竟将闭合已久的木扇轻易推开。
风雪随她衣衫卷过门槛的刹那,她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身影,东方月正立在庭院中央,积雪压满桂树枝桠。他单手扶着树干,另一手持着酒坛仰头畅饮,雪粒沾满了他的肩头万千青丝。
原来……还是忘不掉么?
她立在门外,任由雪花落满衣襟。
东方月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一抹倩影走近,他喝得糊涂了,入梦了,酒意氤氲间,竟脱口唤出那个名字:“九曌。”
“还是忘不掉啊。”
她声音里浸着苦楚,低微的声音不如风大,东方月却听见了,在醉意中放下酒坛,望着面前女子,痴痴道:“记得吗?我们在北地初见,便是这样的雪天。”
彻微忽然无法抑制地颤抖,她几乎要崩溃大哭,凭什么,凭什么?
手中的信封被攥得皱成一把纸吹入雪地,她一脚踩至他的靴子尖,双手死死抓住他肩膀,逼视着那双迷离的眼:
“师父,我也是在这样的雪天遇见的你啊。”
那么大的一坛陈酿,清香被风雪压在唇齿间。
她终于尝到了其中温暖与苦涩。
从此师父是梦魇。
三年前,师父手把手教她握剑时曾说:“剑者,当心如明镜。”
若她也曾心有明镜,而今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