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为我一夜白头》虞宛

12、伤我

　　彻微凝视着师父清冷的侧颜，细碎的雪粒从眼前飘落。
　　雪是灰色的，她许多年前便已知晓了。
　　世间若有洁白无瑕之物，一是天上明月，一是眼前之人仙师东方月。
　　彻微缩了缩肩：“师父，弟子勤修体魄，早已不惧水火、寒暑不侵，可为什么一来到这里仍会觉得刺骨寒意？”
　　“北境乃雪狐王栖息之地。”东方月的目光仍望着远方，“朔风中暗藏妖气，此寒非寻常天寒，寻常修士自然难以抵御。”
　　东方月说着，垂眸看向她：“来，将手给我。”
　　彻微递出手，见师父拉开她的手掌，掌心相触的刹那，见他指尖灵光流转，运用法力画了一个符咒，灵力乍现又瞬间消散，同时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此符咒能驱寒邪。
　　“可记住了？”
　　东方月望着她怔愣的双眼，正要松开手，彻微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掌。

　　“师父！”她急道，“弟子方才走神了，未能仔细记全，师父可否再为我演示一遍。”

　　东方月的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彻微慌忙松开，摊开另一只手掌：“请、请师父……再于这里重新画一次吧。”
　　东方月未置一词，托起她的手再次施法：“这次可看清了？”
　　彻微缓缓收拢掌心，点头：“弟子记下了，多谢师父。”

　　二人并未来得及叙旧，忽闻远处传来狼啸声，群妖从雪原袭来，声势浩大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彻微惊骇，却见师父面色平静：“妖族骚动，长城之外惯如此。”
　　东方月施法召令群修加固防御阵。彻微跟在他身后，飞至半空，凌冽寒风将二人衣衫刮得猎猎作响，耳畔皆是风声，雪粒子随着妖物嚎声中一并传入长城之内，令人心胆俱颤。
　　彻微觉察到磅礴妖气中，东方月的身影忽地一动，她就在那一影之移，看到了白狐九曌。
　　狐惜幺女，九尾白狐，妖气重重中彻微并不能将她的面容看得分明，只见尾影如山被群妖托举，似要这般将长城一鼓作气冲倒。
　　就在滔天妖气直冲而来时，见一长剑横空，生生将妖气腰斩，立在剑上的正是子梅师姑，她的内力不逊于在场任何人。
　　“吾乃南宫子梅——众修听令！凝神结阵，集中全力护城。”
　　清叱如寒玉碎冰，裹挟着磅礴真气响彻云霄。众人只见她凌空而立，手中万国令绽出千重金光，衣袂翻飞间自有睥睨天下之威。
　　她手持万国令，威严服众，又身负天下数一数二的修为，底下原本慌乱的修士们见令如见圣，纷纷定神归元。
　　但见万千罡气如潮涌起，在城墙上空结出绵延百里的真气屏障。妖兵撞上光壁的刹那，凄厉惨叫伴着黑烟四散——方才还势如破竹的妖潮，被硬生生遏住攻势。
　　不知何时彻尘出现在彻微的背后，耳语道：“师姑出身于南宫世家，南宫家素低调，以文治名天下，师姑是唯一一名修士。”

　　九曌显然也发现了子梅的到来。
　　兵法有道，擒贼先擒王，斩人先斩马，狐妖九曌长尾裹挟妖力逆风而来，直冲子梅的踏剑。
　　然而子梅师姑临危不乱，拂尘一甩，两方内力如滔天雪浪于半空剧烈相撞，发出刺目白光。
　　彻微被真气冲得连人带剑向后踉跄，她抬起手遮目，指缝间隐约见一身影向前飞去。
　　九曌初次与子梅交手，她显然低估了这位的实力。众人只知东方月修为盖天，子梅低调游走列国，极少出手。

　　南宫子梅对那狐妖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她下了杀招，若非那狐妖另有保身之术，当即便能要了她的命。
　　彻微看得清楚，师姑在师父逐妖而去后口吐鲜血，彻微与彻尘两人连忙上前扶住她：“师姑！”
　　子梅轻咳，前襟沾满血滴，她已顾不得，忙对两个孩子说：“彻尘留下，彻微，你快去追上你师父，别让他……你快去！”
　　彻尘连忙道：“师妹修为尚欠，还是我去助师父一臂之力吧。”
　　子梅摆手：“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彻微与师兄交换了个眼神：“我去吧，师父一定没事的，师兄你照看好师姑。”
　　“嗯。”彻尘只得点头。

　　彻微循着师父的真气痕迹一路追过去。
　　东方月身移迅捷，彻微拼尽全力追寻，最终仍在雪林中失去方向。
　　她思索片刻，茫然在雪林中转了几圈，扶着树擦汗，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原来师父刻意隐藏了踪迹。
　　这毕竟是狐妖的属地，若不隐藏行踪，怕是羊入虎口，彻微立刻学着师父，如法炮制抹去自己此行真气痕迹。
　　虽然以她现在的修为，追踪师父藏匿的真气还有些难度，但好在她已经能够轻易追踪到狐妖的位置。

　　既如此，不如直寻狐妖而去，定能与师父相遇。

　　那狐妖身受师姑重创，必然逃不远。不出所料，不稍片刻，彻微便感知到了对方的气息所在。

　　彻微心头一凛，当即敛去周身真气。

　　然而眼前所见，却令她如坠冰窟——

　　师父确实与狐妖在一处。

　　可他正以真气为那妖物疗伤，眉眼间不见半分杀意。

　　为什么？

　　为什么……

　　风雪凄迷，寒意刺骨，彻微只觉得脑中嗡鸣，思绪尽碎。

　　那狐妖竟柔弱无骨般偎在师父怀中，两人相拥的姿态，分明逾越了仇敌之界。

　　那不是师父……绝不可能是。
　　彻微想不明白，更不敢上前，她怀疑师父被夺舍了，那个与狐妖举止亲昵的人绝不会是仙师东方月。
　　那绝不可能是仙师东方月！

　　彻微心神剧震，不由后退半步，脚下积雪被踩发出轻微碎裂之声。

　　下一瞬，前方凌厉内力已化作刀光破空而来，彻微躲得仓皇狼狈，仍觉鬓边一凉，被削去一缕发，青丝断落，颊边随之传来刺痛，出现一道血痕，鲜血沁出。

　　血珠混着断发滚至唇边，尚未滴落，便已在凛冽风中凝成冰痕。
　　是师父的真气。

　　“彻微？”
　　男人蹙眉望向她所在的方向，那双深邃眼眸中映出她踉跄的身影。
　　彻微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三年来，这双眼曾教她剑法，也曾为她指点迷津。

　　可此刻，这道目光的主人，刚刚用内力划破了她的脸颊。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积雪在脚下发出破碎的哀鸣。难以置信、质疑、悲伤如同层层剥开的茧，在她苍白的脸上交替浮现：“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

　　狐妖纤细的手指在这时抚上男人的侧脸，鲜红指甲在他衣领处轻轻划过。她斜倚在他怀中，眼尾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斜睨着彻微，声音柔媚如丝：“她是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