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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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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满月像一只充血的眼瞳悬在青云观飞檐之上,将青瓦染成暗红。观内古柏的阴影如鬼爪般爬满石阶,夜风卷着血腥味拂过回廊,惊起檐角铜铃一阵细碎的呜咽。
"咚——"
一具尸体从钟楼坠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那是个不过弱冠的年轻道士,胸口被利爪贯穿成碗口大的血洞,道袍前襟浸透的鲜血还在往下滴答。他眼睛惊恐地睁着,仿佛临死前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
"第三十七个。"
带笑的声音从钟楼顶端传来。沈微赤足踏着飞檐,雪白衣袂在风中翻飞如鹤翼,脚踝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越声响。他指尖挑着一颗尚在微微跳动的心脏,鲜血顺着苍白手腕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沈...沈微!"仅存的老道士瘫坐在血泊中,手中桃木剑早已断成两截,"道门...道门不会放过你这妖孽..."
"我等的就是你们道门的人呀。"沈微轻笑一声,随手将那颗心脏抛向空中。那团血肉在半空突然爆开,化作数十只血色蝴蝶扑向最后的幸存者。老道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转眼间原地只剩一具挂着碎肉的森森白骨。
沈微伸了个懒腰,颈间暗红咒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忽然转头望向东方,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终于来了。"说话间,他故意用指甲在锁骨处划开一道伤口,让新鲜血液的气味更加浓烈地弥漫在夜风中。
十里外,一道金光如流星划破夜空。
谢临踏剑而行,腰间玉符剧烈震颤着发出刺目红光。他身后跟着十二名天师,每个人袖口都绣着金色云纹——这是道门最高阶诛妖卫的标志。夜风掀起他玄色外袍,露出腰间一柄无鞘长剑。剑身透明如冰,隐约有血色在内部流动,仿佛封存着什么活物。
"青云观已无活口。"先锋天师传音入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是狐妖,至少千年道行,故意留下了求救的纸鹤。"
谢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掐诀将御剑速度又提升三分。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冰凉的触感让思绪稍稍平静。这只狐妖近半年接连袭击了七处道观,每次都故意留下活口报信,明显是在引什么人出来。
当诛妖卫赶到时,青云观已成血海。檐下风铃叮咚作响,细看却是由人骨制成。大殿中央的三清像被削去了头颅,沈微正倚在供桌上,把玩着玉清天尊那颗玉石雕琢的头颅。
"好慢啊。"他懒洋洋抬眼,指尖一弹,玉像头颅便带着破空声朝谢临面门砸去,"我都要睡着了。"
金光闪过,玉像在距谢临三尺处碎成齑粉。谢临剑未出鞘,仅凭剑气便挡下攻击。他冷眼扫过满地尸骸,有些尸体被撕得粉碎,有些却完好无损只心口一个血洞——这妖物杀人时竟还分不同手法取乐。
"孽畜。"谢临终于开口,声音像淬了冰。
沈微突然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翻身跃下供桌,赤足踩过血泊,每一步都在地面绽开血色莲花。随着他走近,诛妖卫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妖物明明被血咒束缚着道行,周身威压却仍让人喘不过气。
"谢天师。"他在距谢临十步处站定,歪头打量这个传说中的道门第一人,眼中流转着妖异的光,"听说你是道门百年来唯一修成灵瞳的?不知道能不能看穿我的把戏呢?"
谢临不答,右手稳稳按在剑柄上。身后诛妖卫已结好天罗地网阵,金色符咒在空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整个道观笼罩其中。
"真无趣。"沈微撇撇嘴,突然扯开衣襟。雪白胸膛上布满狰狞伤痕,最心口处却有个金色封印,在血色月光下格外刺目,"你们道门三百年前造的孽,现在不打算负责吗?"
谢临瞳孔微缩。那封印手法分明是紫霄宫秘传的"锁魂印",当今世上除了掌教只有...
就在这瞬息迟疑间,沈微已鬼魅般贴近。冰凉手指抚上谢临咽喉,吐息带着甜腻的血腥气:"我让你看个够啊..."他另一只手缓缓抚过自己颈间咒纹,"杀了我呀。"
十二道金光同时从不同角度袭来。沈微不躲不避,任由符咒穿透身体,在白衣上留下焦黑破洞。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笑容却越发艳丽:"道门诛妖卫...就这么点本事?"
谢临终于拔剑。
冰晶长剑出鞘的刹那,整座道观温度骤降。地面血泊瞬间结出细密冰花,梁柱覆上白霜,连空气都凝出细小冰晶。沈微瞳孔骤缩,本能地后退半步,脚踝银铃发出急促的脆响。
"镇魔剑?!"他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带着几分真实的惊愕,"你怎么会..."
剑光如月华泻地。沈微急速后撤,仍被剑气划破前襟。布料碎裂处,颈间咒纹完全显露——那是个倒悬的剑形印记,纹路与谢临手中长剑的轮廓分毫不差。
谢临剑势猛然顿住。
沈微抓住这瞬息空隙突袭,五指成爪直取心口。就在即将得手的瞬间,谢临左手结印,一道金纹自掌心爆开,正正印在沈微额间。那金纹与沈微颈间咒纹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啊——!"
沈微惨叫倒地,浑身痉挛如遭雷击。颈间咒纹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从脖颈向全身蔓延。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十指抓挠地面留下道道血痕,脚踝银铃疯狂作响。
谢临收剑入鞘,居高临下看着他:"谁给你下的咒?"
沈微喘息着抬头,突然露出诡异微笑。他猛地抓住谢临手腕,将人拽向自己:"你猜?"
唇齿相贴的瞬间,谢临袖中符箓自动燃起。沈微被金光弹开,撞断三根柱子才停下。他吐着血大笑,染红的牙齿在月光下格外瘆人:"灵瞳者...原来也会脸红?"
诛妖卫齐齐拔剑。谢临抬手制止,走到沈微跟前蹲下。他两指捏住沈微下巴,强迫对方抬头与自己对视。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金光,谢临的灵瞳直接看进沈微魂魄深处。
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闪过——血池、锁链、重复的死亡...每个画面里都有一双冰冷的手在沈微颈间刻下咒纹。突然,某个画面让谢临手指一颤。三百年前的道门祭坛上,主持仪式的身影穿着掌教才能佩戴的九霄冠,而跪在祭坛中央的...
"有意思。"沈微趁机挣脱,舔了舔带血的唇,"看来谢天师也发现那个老不死的秘密了?"
谢临起身,寒声道:"带回镇妖塔。"
"掌教有令!"空中突然传来鹤唳,一只纸鹤穿过结界落在谢临肩头,展开成符纸,"此妖关系重大,需即刻押往紫霄宫,不得有误。"
沈微闻言笑得浑身发颤,银铃声响成一片:"听见没?你们掌教等不及要见我呢。"他故意拉长声调,"说不定是想重温旧梦?"
谢临沉默片刻,突然并指划破掌心。血珠悬浮空中,化作三十六道金纹没入沈微体内。惨叫声中,所有咒纹都被暂时封印,沈微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下来。
"我亲自押送。"谢临扯下外袍扔在沈微身上,遮住他裸露的伤痕,"其余人留下超度亡魂。"
沈微被金纹锁链捆住,仍不忘朝诛妖卫抛媚眼:"别太想我呀~"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只用谢临能听见的音量道:"你猜到了对不对?那个老东西每年都要用童男童女..."
谢临猛地收紧锁链,勒得沈微闷哼一声。他拎起锁链另一端,御剑而起。夜风呼啸中,他听见沈微在身后轻笑:"谢临,我们注定要互相折磨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血月渐隐,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亮沈微苍白的脸,他颈间咒纹在阳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质感——那分明是有人用镇魔剑亲手刻下的,每一笔都深可见骨。
谢临不自觉地握紧剑柄。掌教为何对这只妖如此在意?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最让他不安的是,当灵瞳看到沈微记忆深处那些片段时,自己心中涌起的竟不是除妖卫道的决心,而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
晨光如碎金穿透云层时,谢临的剑已掠过五座雾气缭绕的山峰。沈微被金纹锁链捆成弓形,横陈在泛着寒光的剑身上,银铃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他颈间暗红咒纹被晨光照得发亮,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刀伤,边缘处还泛着诡异的蓝紫色。
"谢天师。"沈微忽然开口,锁链勒得他声音沙哑如磨砂,"你闻到了吗?这风里的味道。"
谢临剑指稳若磐石,宽大的道袍袖口在疾风中纹丝不动,但御剑的速度却微不可察地缓了半分。下方林海中惊起的鸟群扑棱棱飞过,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细碎阴影。
"紫霄宫的百年降真香里..."沈微喉结滚动,将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咽下,舌尖故意舔过干裂的唇瓣,"混着南海鲛人脂熬的尸油味呢。"他故意拖长尾音,看着谢临掐剑诀的指节骤然发白,"去年冬至那批童男童女,骨头熬的油特别清亮——"
锁链应声收紧,沈微呛出大口血沫,却笑得愈发欢畅。他蛇一般扭动腰肢,让脚踝银铃刻意擦过谢临的道袍下摆:"这么紧张?莫非你知道那些孩子的心头血都——"
"禁!"谢临剑诀疾变,左手在虚空划出一道金符。锁链上暗藏的符文骤亮,沈微喉间顿时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声音戛然而止。但那双琥珀色眸子仍漾着令人心惊的笑意,染血的唇瓣开合,无声地比着口型:你也在喝呢。
谢临突然掐住他下巴,拇指重重擦过那抹血色。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三百年来,这是天师第一次主动触碰这只妖物。沈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更放肆地用舌尖舔过对方指尖,满意地看着谢临如触电般收手。
紫霄宫的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震落檐角积攒的夜露。沈微被重重扔在镇魔阵中央,三十六盏魂灯悬顶,将他扭曲的影子钉在青铜地面上。灯火摇曳间,玉帘后传来玄霄子的声音,像钝刀刮过朽木:"三百年了,这孽畜竟还活着。"
谢临单膝触地,冰晶长剑横陈膝头,剑穗上沾染的鲜血早已凝固成黑褐色:"弟子验过,他颈间是完整的镇魔纹,与古籍记载分毫不差。"
玉帘突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道裂痕如毒蛇般蜿蜒而上。沈微趁机挣开半分禁制,舌尖舔过唇上凝结的血痂:"老东西,你当年亲手刻的咒..."他突然扯开残破的衣襟,心口处金色封印下,一道剑伤泛着诡异的蓝光,"要不要看看这里头镇着什么好东西?"
"放肆!"
罡风破空而来,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沈微被重重拍在刻满符咒的青铜柱上,后背与浮雕的饕餮纹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柱面突然亮起血光,那些上古凶兽的眼珠竟开始转动,齐刷刷盯住他颈间跳动的咒纹。
谢临的剑鞘横挡在沈微身前,与袭来的罡风相撞迸出刺目火星:"师尊,咒纹与镇魔剑同源,此事恐怕..."
"所以呢?"玄霄子冷笑震得魂灯剧烈摇晃,玉帘上的裂痕又扩大几分,"你要为只妖物质问为师?"帘后突然飞出一卷竹简,重重砸在谢临肩头,"看看这个!"
竹简展开,露出里面焦黄的纸页。谢临瞳孔骤缩——那是三百年前的祭剑大典记录,末尾赫然写着:"以九百九十九童男女心头血,炼剑鞘于七月半。"
殿内死寂中,沈微带血的呼吸声格外清晰。他歪头打量谢临紧绷的侧脸,忽然用脚尖勾住对方道袍:"谢天师,你猜..."银铃轻响间,他无声翕动嘴唇:你每日喝的茶里,是不是也有我心头血?
谢临猛地站起,剑穗上的玉坠啪地碎裂。这个动作让沈微颈间的咒纹突然暴起,如活物般向锁骨蔓延。玄霄子突然厉喝:"临儿!"
一道金光自帘后射出,直取沈微咽喉。谢临几乎是本能地挥剑格挡,剑气与金光相撞,震碎了三盏魂灯。飞溅的灯油在空中燃烧,映得沈微脸上的笑意愈发妖异。
子时三刻,谢临独自推开地牢的铁门。阴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霉味与血腥气。沈微被九重禁灵锁扣在玄冰墙上,白衣早已浸透成暗红色,衣摆处结着细密的冰晶。听见脚步声,他懒懒掀起眼皮,睫上冰晶簌簌落下:"来灭口的?"
话音未落,冰晶长剑已抵住他心口封印。剑气激得封印泛起涟漪,隐约露出内里蜷缩的孩童虚影,那些半透明的身影正无声地哭泣。
"三百年前的祭剑大典。"谢临声音比玄冰还冷,"你究竟是什么?"
沈微突然大笑,锁链哗啦作响:"我是什么?"他猛地前倾身体,任由剑尖刺破皮肤,鲜血顺着剑身沟槽蜿蜒而下,"是你师尊用九百九十九个童男童女——"
剑光骤亮!禁制爆破的气浪掀翻墙角的刑具架,三盏长明灯应声而碎。沈微跌进谢临怀里,犬齿精准咬住对方耳垂:"...炼成的活体剑鞘啊。"温热的血珠顺着耳廓滚落,在谢临雪白的衣领上绽开红梅。
谢临掐住他后颈拉开距离,却见沈微颈间咒纹正疯狂蠕动,竟顺着相触的皮肤向自己手腕蔓延。暗红纹路所过之处,浮现出细小的古老文字,像是某种失传的剑诀。
"看。"沈微喘着气笑,染血的指尖划过谢临腕上新生的纹路,"它认得主魂。"突然压低声音,"你腰间这把剑,本该插在我心口。"
谢临猛地松开手,长剑呛啷落地。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浮现的咒文,那些符号正与沈微颈间的纹路相互呼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地牢突然剧烈震动,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后面刻满符咒的青铜墙面。
"原来如此..."谢临喃喃道,突然抓住沈微手腕,"你不仅是剑鞘,还是——"
纸鹤破空的尖啸突然刺入耳膜。谢临反手一剑,纸鹤被斩成两半,碎片上血字触目惊心:【子时三刻,速杀】。沈微吹了声口哨:"你师尊等不及要..."话音戛然而止——谢临突然扯断他脚踝银铃。
铃身裂开,半片青铜残片当啷落地。其上密纹与镇魔剑柄的凹槽严丝合缝,缺口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原来如此。"沈微眼神骤变,疯癫之色尽褪,"他抽了我一魂压在..."话未说完,地牢铁门轰然洞开。
十二名紫霄卫持戟而入,玄铁面甲下传来沉闷的喝令:"奉掌教令,诛妖!"戟尖雷光交织成网,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镇妖符咒。
谢临的剑第一次完全出鞘。冰晶剑身与沈微颈间咒纹共振,整座地牢瞬间结满霜花,连飞溅的血滴都在空中凝成红珠。在众人被强光所慑的瞬息,沈微鬼魅般掠至首领身后,五指成爪直取后心——
"别杀。"谢临剑锋横挡。
沈微的指甲堪堪停在紫霄卫背心,回眸一笑:"听你的。"转而劈手夺过对方腰间玉牌,指尖在"玄"字纹上一抹,"不过这个得借来玩玩。"玉牌内层竟藏着一页人皮簿,密密麻麻记载着生辰八字,最近的一个赫然是"甲子年七月半"。
悬崖边,追兵的火把已连成蜿蜒星河。沈微把玩着玉牌,看谢临一剑斩断藤蔓编织的吊桥:"现在你我都是叛徒了。"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相触,"为什么救我?"
谢临收剑入鞘,剑格与残铃相撞发出清响:"你心口封印里,镇着当年幸存的孩童魂魄。"他指尖轻点沈微胸膛,那里的皮肤突然变得透明,露出里面蜷缩的七道小小身影,"他们还在哭。"
沈微笑容僵在脸上。远处传来玄霄子震怒的喝声,罡风摧折整片枫林,漫天红叶化为火雨倾泻而下。
"信我一次。"谢临突然抓住沈微手腕。跃下悬崖的刹那,沈微颈间咒纹暴涨,与谢临腕上新生的纹路纠缠成赤红锁链。坠落的风声中,他听见谢临的声音:"我会超度那些孩子..."锁链突然收紧,将两人手腕勒出血痕,"也会解开你的咒。"
在深渊吞噬他们的最后一刻,沈微看见谢临的瞳孔泛起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而缠绕在两人之间的血红锁链上,那些古老文字正一个接一个亮起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