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缺个伙计·旃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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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无尘仿佛溺水之人猛地从水中浮出，他大口喘息着换气。
眼前大雾弥漫的竹林，重伤的自己，以及来救他的……东皇太一？那是什么人？
种种幻象渐次远去，他在殷玄麟的呼唤中回过神。
殷玄麟依然维持方才的跪姿，仰头望向他，清和安静，两眼好奇地打量着他。仿佛一条小蛇在安静观察着他的饲主。
那瞬间他有去抚摸殷玄麟发顶的冲动——这不是自己的意愿，但他的手，犹如一种本能。带着颤抖地抬起。
这具肉躯在刹那仿佛不属于他……他那只被蛇咬到青肿的手，逆着他的心意，一点点抬起，缓缓地凑近殷玄麟近在咫尺的面庞。
殷玄麟昨夜确实被他伤了，颊侧碎发掩盖处，隐约露出一道暗红的刃伤。并不深，却也让美人皮相显出一种不属于蛇妖的脆弱。
明无尘感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地在颤抖……他无法控制这手的举动。
这只手，骨相冷峻，如同有自己的意志般，突破身体主人的掌控，再度执着地伸向一条蛇！
终于，指尖触及了殷玄麟的脸。
微凉的触感萦回而上，蛇形一般，仿佛顺着他的血脉一路蜿蜒至他的心脏，愈发阴寒，最终幻化为一根冰锥，锥入他的心脏！他的心脏也在这一刻骤停，撕肝裂胆的痛楚从左胸开始蔓延——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不可遏制地，感到视线模糊。有温热的什么开始在他幽深的两瞳中汇聚，水雾氤氲，弥漫了他原本的视线，跟着，整个屋子的陈设都开始在他眼中模糊了。
弟子空劫，习修罗禅，自此……无相，无欲，无心。
但他在这一刻不受控地落下泪。
怎会如此？
这具肉躯的确是他的，为何他却无法掌控？
一种剧烈的不安开始在明无尘脑中蔓延……直至后颈处的灼痛渐渐鲜明，刀割般的痛弥漫开来，他才再度醒神，重新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他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手，将它收回。
蛇当然不懂他，依旧好奇、默默地看着他。
不过一瞬，后颈处的灼痛开始往下延伸，直至整个背部的纹路都散发出刺痛，明无尘又清醒了。也有另一种寒凉的触感使他清醒。
蛇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
明无尘知道，蛇一贯冷血无情。这举动绝非蛇的屈服或示好，更不是蛇在为昨夜咬他的事愧疚。只是蛇对他这凡夫俗子的好奇而已。
妄念既生，周身如有红莲业火焚灼，因此他身体较平时更为温热。
昨夜落雨后，潮气深重寒凉，蛇不过是纵容趋暖的本性，来找他，来依偎他。
就这样，蛇感受他躯体的温热，同时也观察着他。他也望向蛇。他们俩再度对望了须臾，好似天地之间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可是，人与蛇的目光，哪能有什么交流。
蛇读不懂一个凡人的想法，凡人也读不懂蛇的心绪。
有须臾，殷玄麟才像个医郎般，轻声道。
“嘘，你受伤了。不要说话。”
明无尘：“……”
……真是条蛇，缠人的蛇。
窗外雨势又大了，白珠断线，玉髓崩离。种种微小的动静和着殷玄麟身上一点冷香，都在挑逗着佛子敏锐的五感。
“这毒要吸出来才好”
殷玄麟静默打量着他的反应，充满试探，没有很强势要做，只是迂回、谨慎，也一点点低下头。
他想要抽走的手，又被殷玄麟缠上。
殷玄麟微凉的双唇凑近他的手背，动作轻柔，吻上那上面狰狞的两个殷红血洞，与肿胀青紫的皮肤。
殷玄麟的唇不算很薄，压上来时有极为柔软的触感，仿佛亲吻情郎，力道由浅而深，确实在吮吸他的伤口。
丝丝缕缕的凉意跟着吮吸的动作，缓慢地渗入他青紫的皮肤下，渗入他血脉中。
蛇确实在医他的伤。
他不必感激，毕竟对方正是这伤的始作俑者。
殷玄麟的碎发掉下来，绒毛般柔软，蹭过他，也在这时他的这具身体仿佛又难自持，触碰一条蛇妖的欲望随着潮气蒸腾而出，一种奇异的冲动，充斥他的脑中。他与之顽抗，格外辛苦。
忍到脑仁隐隐作痛时，明无尘忽然听到个声音：
“……我们说好了。”
“我再不是什么大公子，如今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黄泉碧落，你都不能再丢下我。”
“好吗？”
……这是殷玄麟的声音！
而下个瞬间明无尘更是毛骨悚然……！
他听到虚虚有个人回答了殷玄麟的请求：
“好。我答应你。”
而这声音他辨认出来——
正是他自己。
……
嘶……！
一阵刺痛，让他从莫名其妙的幻觉中醒神。
殷玄麟猛地吸了一下，将所谓的“余毒”都已经吸出来，又从袖间摸出一条鹤白的帕子，掩住口，像模像样，吐出口津中的毒。
绢门旋动，螺叔不知是何时来的。端着一碗药汁进来，给殷玄麟漱口。殷玄麟接过药碗，含下药汁，又慢慢吐了。
一切如此自然，仿佛昨日咬他的……另有其蛇。
莫不是蛊术？
明无尘谨慎地默念禅咒，意图驱散种种殷玄麟施加给他的妖法。
但他很快察觉到，殷玄麟其实并未施法。
殷玄麟依然伏在他膝边，过了一会儿，说：
“青山寺有一批四处斩妖的凶僧。因杀孽过重，怕扰了诸佛菩萨清净，每每入殿诵经，都要先焚香熏衣，才去奉佛。”
殷玄麟接过螺叔递过来的纱布，一面为他包扎，一面道。
“他们惯用的是旃檀香。此香厚重幽远，最适合掩盖杀气。”
“小师父是不是有这样的朋友？”殷玄麟的声音很轻。
明无尘冷目视他：“殷施主对青山寺的‘凶僧’，好像很好奇。”
殷玄麟微微点头：
“听说他们的大师兄很厉害。”
“是荒川里走出的恶鬼，孽海中浴出的修罗。杀业累累，半魔半佛之躯。”殷玄麟包扎好了，将纱布打了个结，“上回堂里有药客闲聊，我听了几句。”
“为防他堕魔，他师父冥炎老禅子，亲手为他刺了杀生修罗禅的戒印。”
“他与旁人的戒印都不同，是刺在背上的一片修罗明王纹。”
“用淬火刃将皮肤挑开，再以旃檀灌注，因此他身上的旃檀香气尤为厚重。是连法术都掩盖不住的。”
看来蛇是私下里查过自己的种种了。明无尘眯起眼睛，“所以呢？”
殷玄麟在这时再度略抬起头，仰视他，与此同时身后浮出蛇影虚像，蛇信子吐出，犹如迎风的缨带，在潮湿的空气中震颤，舔舐。
殷玄麟以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闻到了。”
殷玄麟与他冷冷的一笑，这笑倏忽而过，犹如铜鼎上一缕随风消散的浮烟。
“明无尘。”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缺个伙计·旃檀（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