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听，星河之上的长风》汀旋

25、星河之上的长风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终究会成为一场旧梦，
　　那么我问自己，
　　相逢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活在过去，
　　直到我被过去的种种回忆困在原地，
　　我迫切的想要冲破这种困境，
　　直到我再也经受不起回忆情绪涌上头时的一次次打击，
　　于是，我将自己仔细包裹，
　　永远好好的藏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直到我发现，
　　那些令我难过的，
　　都是幸福又快乐的小事。

　　后来，
　　我终于明白了，
　　相逢，
　　就是为了无数个美好的瞬间——

　　回到玫瑰星系的赛亚克努，还是在医院里度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
　　只是自从从地球回来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开始好好吃饭，好好调节情绪，好好跟每个人沟通，好好配合治疗。
　　主治医生说，他已经有慢慢变好的迹象了。
　　这无非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赛鲁琼斯和褚音七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去了，哭哭笑笑着连忙打道回府，说是要给赛亚克努安排一顿大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褚音七一直断断续续的给赛亚克努夹菜，边夹边说：“你看嘛，不用想太多，慢慢的就过去了，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吗？”
　　赛亚克努无声轻笑一下，没回话。
　　碗里的饭菜堆得高高的，看上去都快要没过他的胸口了。

　　骗你的，骗你们的。赛亚克努心说。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快要好了，是想死了。
　　不是突然想好的，也不是突然想死的。

　　病情得到良好的控制之后，他告诉赛鲁琼斯和褚音七不用来接他，午时，他便一个人去给自己办好了出院手续。
　　出院之前，主治医生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我给你配好的药一定要按时吃，记住每个月月底回来复查一次。”
　　他也只是主治医生说一句，他嗯一句。

　　夏天的恒星昂然的悬挂在湛蓝的天空中，风卷起路边树的树叶，翠绿的叶片相互碰撞、摩擦，奏出一首清脆悦耳的沙沙交响乐。

　　回到水晶宫，大家都喊赛亚克努“少主”。
　　莱斯冥瑞牺牲之后，玫瑰星系的少主，就毫无征兆的换成了赛亚克努。
　　他对此非常不满，于是在别人刚开始喊他为少主的那阵子，他企图用自己的言语去劝阻别人：少主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就喊的、少主只能是莱斯冥瑞……
　　别人听着他说的话，表面上嗯嗯嗯地点头，却还是一看到他就喊：“少主好。”
　　仿佛是被同化了的npc一般，怎么说都不听，这令赛亚克努相当头疼。
　　时间一长，赛亚克努就麻木了。
　　他不再反驳别人，只是在别人喊他少主的时候不吱声，等着他们说出来找自己的目的。
　　在他眼里，莱斯冥瑞才是玫瑰星系的正牌少主，莱斯冥瑞不在了，少主这个词，往后几百年，也都不必再在水晶宫出现了。
　　这种想法可能过于偏激，但他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回到家，他看了眼净深璇和竹浅歌递给他的那张婚礼请帖，算了算，上面写的日期差不多快到了。
　　他望着请帖上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半晌，起身去装书的那隔抽屉里番了番，拿出来一沓子很久没用但依然崭新的横线信纸。
　　平心而论，他给人写信或者跟人说什么的时候都要在脑子里打几遍草稿，然后按照草稿一行一行地说，一行一行地写。
　　但这封信，他想都没想就开始动笔，整封信写下来，一点卡顿都没有。

　　亲爱的故人之子：
　　见信好，我是赛亚克努。
　　你爱人的朋友曾发消息向我求助，我问过你爱人，为什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他和我说，是你给他的。
　　既然你有我的联系方式，那你也应该从毕叔或者秦姨那里听说过我吧。今天给你写这封信，除了想祝你新婚快乐意外，还想跟你说一些别的事情。
　　我是你父母那辈人的朋友，也曾和你外公外婆有些交集，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看着你外公外婆从壮年到老去，看着你母亲和小姨从婴儿长成能独挡一面的大人，然后，我还得喊他们哥哥姐姐。
　　当然，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我想，你或许会很好奇，你爸妈都是什么样的人吧。
　　你的父亲于曦凯，因为年龄最大，除了降以哥叫他老于之外，我们都叫他于大哥。
　　我认识他那年，他才25岁。这个年龄，在地球应该是很年轻的吧，但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比同龄人成熟上了好几倍，有实力有担当，精通八国语言和各种武器的用法，而且还很有智谋。
　　你的母亲黎纪薇，是一个很温柔的女生。我看到的她，永远是微笑着的。这种微笑很有力量，就像她自己一样，温柔又坚韧。
　　她是一个很优秀的爆破专家，会做很多炸弹，只要一有时间，不是在做炸弹就是在做炸弹的路上，尽管是从来没见过的新型炸弹，她也一样能经过仔细观察后冷静拆除，我见过很多人，但能做到像她这样的，真的没几个。
　　说起来，你都已经长到我遇到你爸妈时，你爸妈结婚的年纪了，我回头一看，一时间还真是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到你，我透过你的眉眼，看到了你爸妈的影子。
　　那天，我在毕叔和秦姨口中听说了关于你的许多事情，虽然都是只言片语，但我能从他们的言语间感受到你身上那种独特的力量。
　　不仅仅只是聪明，还就和于大哥和纪薇姐一样，都温柔，成熟，善良。
　　像是一颗不被命运眷顾的种子，生长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却也能生根发芽，长出坚韧的枝干。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很多很多关于你父母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他们的青春、热血和梦想，也有他们遭遇挫折时的挣扎与不屈。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和你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喝着毕叔沏的茶，像朋友一样聊聊过去的事情，那一定很美好。不过，我明白，过去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风，吹过之后，留给人的，只有回忆和无法抹去的伤痕。
　　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最后，也该祝你新婚快乐了。
　　无论是一段什么样的感情，能走到婚姻这步都不容易。
　　净深璇，祝你和你的爱人，一起走过生生世世，都平安顺遂。
　　新婚快乐。
　　赛亚克努
　　尘月年 7月20日

　　落下最后一道笔画，赛亚克努顿珠笔尖，扫了眼信上的所有内容。
　　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上学时令自己感到头疼的800字作文，段落拼在一起，字数居然这么少。
　　他写的也挺少的，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净深璇说，却是一动笔，心中的想法就全都烟消云散，只能凭借感觉，写下一笔一捺。

　　眼看着笔就要在信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赛亚克努把笔放到一边，检查了很多遍，确认没有错字后，将信认认真真折好，放进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里。
　　他匆匆忙忙地跑了一趟地球，去兑换了三千块钱现金纸币，把纸币塞进精心挑选的红包内，连同信件一起交给毕允岚，拜托毕允岚一定要把它们交到净深璇手中。
　　走前，他站在军事基地大门口，眼里泛起浓浓的悲伤。
　　他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在死前总是会变的格外温柔，活着，本就是向死而生。
　　他也永远不会再知道，他走的时候，净深璇和竹浅歌，离他只有十米远。

　　回到玫瑰星系，赛亚克努去给公司递了辞职申请，在荣晴桌上留了一封告别信。
　　几天后，莱奥多普特四人出去办公务，趁着夜色正浓，他给自己注射了一种自杀性药物，拖着自己残废的身体，艰难地去到莱斯冥瑞墓前，跟个醉汉一样，嘴里说着胡乱的痴话，声音却虚弱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迷迷糊糊之间，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莱斯冥瑞在天台上问他的一个问题。

　　“赛亚克努，你说，星河之上，会不会有风啊？”
　　……
　　“嗯……我不确定。”
　　“为什么？”
　　“外太空是一个接近真空的环境，几乎没有气体分子，因此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风。但是如果把“风”这种东西定义为流动气体，那么星河之上，确实存在类似风的现象，尤其是在星际空间中的气体和尘埃流动。”

　　夜空中，繁星如碎钻般镶嵌在深邃的幕布上，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赛亚克努抬头仰望这片浩瀚的星海，思绪却渐渐飘远。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璀璨星河。生命力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心中却充满了平静。
　　他不畏惧死亡，也不想做无畏的挣扎。
　　他只是想，如果真的有来生，他希望能再次遇到那些让他心动的人，那些让他痛苦却又快乐的人，再也不要经历那些苦难了。
　　他闭上眼睛，挚友们的影子在他的脑海中交织，成为他最后的温暖。

　　当最后一缕意识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包围，随着那股力量越来越强悍，身体也变得愈发轻盈。
　　那是他的灵魂渐渐飘向了星空深处。

　　他听到莱斯冥瑞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你听，星河之上有长风。”
　　如果你心有不甘，就请化作理想的模样，去听，星河之上的长风——赛亚克努下意识接上莱斯冥瑞的话。

　　墓碑前，赛亚克努苍白的脸上露出此生最后的笑容，那双总是泛着悲伤的眼眸里，终是闪烁起了年少时那种幸福的亮光。
　　“我终于，回到你们身边了。”
　　说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了莱斯冥瑞的墓碑，在莱斯冥瑞笑得轻狂的遗照上落下一个温柔又深沉长远的吻。
　　时间永远不是回忆的对手，亲爱的故人，相逢不过旧梦一场，我们定会在乌托邦相逢。

　　在那滚烫的星河之上，两个灵魂十指紧扣，拥吻在一起，化作最耀眼的星星，洒照在那片他们曾经对彼此滋生出纯真爱意的大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