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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应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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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庆十一年,年关。
江南许多年不下雪,今年倒是下得大,过往行人皆仰着头看,在这地界,雪可比白银难得,路边的商铺也有伙计探头,伸着手从窗口接雪,冻得直哆嗦还咧着嘴傻笑,被老板一把拍了头。
“做什么呢你。”酒馆老板把手里的账本糊在伙计后脑勺上,伙计瘦小,被拍得一个踉跄,摆弄起手里的抹布假做擦窗,看老板没有要责难的意思,连忙溜了。
“诶呀,许久不见这么大的雪了。”老板自己却探出头去,他身量高,这姿势有些别扭,看了会儿便撑不住了,缩回去时撞到了额头,呲牙咧嘴地叫来伙计拿鸡蛋揉一揉,脑门儿上有块红肿,可别坏了他的俊脸。
“诶呦呦,小齐老板这是怎么啦?”隔壁茶馆的老板娘看见他揉额头大呼小叫起来,“小卢快快拿鸡蛋来!”
齐筠礼觉得脑袋更疼了,何大娘关心他是真的,嘴碎聒噪也是真的,这样的热情他有时候还真受不住。
“快快快,我给你揉揉,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要好不了,这几日便不好见人了,影响生意的!”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做生意也不看脸,我家的酒好,每日客人都多得挤不下。”齐筠礼虽嘴上说着没必要,却乖乖敛了袍坐下,仰着脸等着何大妈对他下手。
“哟,那是你不知道了,这每日来的客人呀,有半数是来瞧你这张脸的,买酒那是捎带着的。”
何大妈这倒是没说假话,齐老板这张脸,可是小酒肆的活招牌。
江南崇尚文人温雅,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才得人追捧。
齐老板长得全不符合,却凭着自己那张英朗的脸生生入了大姑娘小妇人的眼里心里去,斜飞入鬓的剑眉,大眼高鼻,眼角上扬着虽说略显凶相,可时时含着笑意,皮肤也白,倒也不那么像土匪了。
“这也是的。”齐筠礼一向对自己的脸满意得很,刚刚谦逊一把,这回掩不住了,惹得何大娘直笑。
不止脸,齐筠礼十几岁时走南闯北,带着父亲的商队四处见世面,西域的首饰,南疆的奇药,他带着各处的货物走过大漠越过山岭,练了一身肌肉,现今虽是日日不动弹消退些许,仍算得上身形健硕,他对自己的身材是颇为自得的。
再怎么说,他齐筠礼绝对算得上美男子了。
“好了好了,我这手都酸了,这鸡蛋你拿去吃了,这回过来,我是找你支会一声。”何大娘把鸡蛋塞进齐筠礼手里,细细嘱咐起来。
年货要办了,新衣要做也耗时间,扫尘祭祖,哪个不精细,齐筠礼懒得很,前几年没好好过年,将就着也就老了一岁,自何大娘来了,便热心操办起来,每年都热热闹闹的。
何大娘是个寡妇,独身拉扯女儿长大,若不是性子泼辣,可撑不到今天。
刚来这里开茶馆时被些无赖搅和了生意,她人生地不熟的,压不过地头蛇,若不是齐筠礼帮衬一把,她这茶馆老早没了。
如今何大娘的女儿渐渐接手了店铺,她闲来无事,那些平日里琐碎小事就成了第一等大事,比如操办年货。
又比如,给齐老板做媒。
“那我就这么定下了,到时叫店里伙计一并送来。”何大娘核对完采购单,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南边那个品聚楼的老板,前几日遇着了同我说起你来,言语间,好像要叫你做他女婿呢,我赶忙回绝了,他那女儿,不晓得上过多少男人的榻嘞!”
齐筠礼见怪不怪,他是多少人眼里的香饽饽,说媒的把门槛都踏破了,一年换了三次,找上何大娘的也不少,那些个歪瓜裂枣全给她骂了回去,挑挑拣拣把剩下的细细说给齐筠礼听,结果么,他现在还是个孤家寡人呢。
“我给你留意着,都二十好几了怎也不晓得着急......街东巷子里搬来了对母子,年关搬家奇怪得很,改明儿拜访去......豆腐铺的李大爷竟还有个小他三十的外室,老不要脸的......”
何大娘过足了嘴瘾心满意足回去了,齐筠礼拍拍腿慢悠悠去开了门,这会儿正是午后,路上行人少了些,但没一会儿就有客人掐着点陆陆续续来喝酒了。
齐筠礼早年四处奔波,十二三岁就长在官道上马背上了,弱冠之年来了这里定居,手下的商队都遣散了,这酒馆开着也是因为他本身就好这口,卖的酒都是自己酿的,每个客人一次只能买一壶,每日还限量。
没办法嘛,若是不限量供应,那得累死他这把老骨头。
堪堪满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伸着懒腰想。
正因着货少,午后开门就够时间卖完了,齐筠礼日上三竿才起,还要午睡,半日都赖在床上了,若不是他在奇怪的地方抠门,偏不愿花钱多请伙计,自己上阵做了掌柜的,恐怕那床就得和他连一起了。
说起来,年关将至,该给小卢放假了,他老母独身在家,只春节好陪陪老人家,还未娶妻的单身汉,家里各项事宜要自己操办,是以齐老板每次过年都要聘个短工,过年不开张,只要照顾他饮食起居即可。
难找得很呐,他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不挑吃不挑穿,能吃饱饭就行,开的工资虽不高,可包吃住,但是过年嘛,大家都想和家人团聚,累了一整年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谁要出来做工。
“老板,有人来应聘了!”小卢忙着招呼客人,扫见有人拿着刚贴出去的纸愣在门口,挡着客人的路了,连忙把人扯进来,叫他去里间找老板。
去开了店门,齐筠礼打算回椅子上再躺会儿,刚刚开门,没人结账,一刻钟总躺得。
听到小卢喊他,撑起头看向门口,一个小孩儿被推进来,低眉顺眼不敢看他。
“多大了?”齐筠礼上下打量几个来回,瘦巴巴的,看着不像能干活。
“十五了。”
“哟呵,看不出来,半大小伙子了。纸上写得很齐全了,自己看看去。”齐筠礼稍稍感叹一声,这小孩,他还以为十一二呢。
“我......不识字。”
“没上过学?那你倒是知道我在招人。”
“上过两日,只识得几个字。别人听说我要找活干,指点我来的。”
少年一板一眼回答问题,虽不太机灵,看着也是个老实的,便叫他去小厨房做个什么家常菜,再把杂物间打扫干净了。
“做完了活来前堂寻我,我亲自来瞧,没问题便可留下,定好了再同你细说。”眼看着也没工夫歇息了,吩咐完这小子,齐筠礼就走去前面收钱。
“先生,我做好了。”
才没多久,里间便探出个脑袋,齐筠礼正数钱呢,没去睬他,他也不催不急的站成个木桩,幸好现在不忙,不然指不定他要等多久呢。
“不错,你手脚倒是麻利,手艺也尚可。叫什么?”
“夏赋。夏天的夏,诗词歌赋的赋。”
齐筠礼擦擦嘴,给他说了薪资待遇,听到包吃住,那小子黑沉沉的眼一亮,即刻就点头留下了。
这事儿就定下了,左右这几日酒也卖得差不多了,干脆早早给小卢放了假,让夏赋上岗了。
小卢不在的第一天,齐筠礼被饿醒了。
一睁眼,瘦小的少年融在阴影里,直直盯着他,见他醒了便错身露出冒着热气的饭食来,愣得很,也不晓得叫他吃饭,看这日头,该是要日昳了。
竟睡了半日多,难怪饿得这样狠。齐筠礼无奈,也怪他,没同这小孩说清楚,昨日便瞧出来不是个机灵的,还得吩咐仔细了才好。
不过这事儿不急,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去小院里采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