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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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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改)
自打那只肥猫落户小院,婴芙喜闻乐见地发现,哪吒终于肯在白天规规矩矩穿上他那身标志性的烈烈红绫外袍。不再整日只着中衣在她眼前晃悠——虽然她嘴上从不承认那画面有何不妥,心底却莫名松快了些。
她心情颇好地坐在院中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右耳垂上沉甸甸的金圆耳饰。
阳光落在金圈上,折射出暖融融的光晕。她朝蜷在脚边晒太阳的黑猫招招手:
“祖宗,阿嬷给了姐姐一对耳坠,姐姐耳上只能戴一个,剩下这个金贵玩意儿,便宜你啦。”
婴芙兴致勃勃地翻出一截红绳,灵巧地将另一枚沉甸甸的金圈穿好,小心翼翼地系在黑猫粗胖得几乎与身躯等宽的脖颈上。
“转个圈儿瞧瞧!”她满意地拍拍猫屁股。
肥猫懒洋洋地依言原地转了个圈,那片浑圆的金饰在它乌黑油亮的皮毛间格外打眼,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好得很!”
婴芙纤细冰凉的手指戳了戳猫颈上厚实的软肉,戏谑道,“再贪嘴胖下去,这红绳可就挂不住咯!”
黑猫早已放弃抵抗,四脚摊开,在暖烘烘的地面上摊成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黑饼。
最初的警惕心渐渐被安逸取代,只是偶尔会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不远处那个让它本能畏惧的红衣身影。
哪吒斜倚在竹椅上,手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卷早已倒背如流的经书。
直到眼风不经意扫过那只肥猫,看清了它颈间晃荡的、与婴芙耳垂上一模一样的金圆时,心头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他烦躁地合上书页,平日里烂熟于心的字句此刻半个也看不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腕上那枚带了几百年的乾坤圈,温润的金质触感熟悉依旧,此刻却莫名觉得碍眼不顺心起来。
——想起什么呢?
是那抹与她乌黑发丝交缠、随着她动作轻轻摇曳的灿灿圆金。如今竟分了一份给那蠢物!
烈日灼人,婴芙站了一会儿便觉倦意上涌,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朦胧地拍了拍脚边的“黑饼”:
“姐姐困了,进去睡会儿。你乖乖待在这儿晒太阳,莫乱跑……别怕。”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起身朝里屋走去。
几乎是一沾枕头,她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绿纱帐内,少女卸下所有防备与机锋,身体软软蜷在凉被上,睡颜安然,呼吸均匀。
*
梦境如期而至,光怪陆离,却又带着奇异的真实感。
仿佛是歧灵第一次随师兄偷溜下山。
人间的街市远比乾元山热闹千百倍!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游人如织,摩肩接踵。
绿裙丫头被这从未见过的繁华晃花了眼,新奇地左顾右盼。她的手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攥着,牵引着她在汹涌的人潮中穿行。
旁边红衣玉貌的少年郎实在太过惹眼,所过之处,引得无数女郎侧目,香帕如雨点般掷来。
一块质地柔软的香帕不偏不倚,正糊在歧灵脸上!
浓郁的甜香直冲鼻腔,呛得她连打几个喷嚏,泪花都冒了出来。
“哼!”
身旁传来一声不悦的冷哼。哪吒冷冷扫视一圈,无形的威压让那些怀春的目光瞬间收敛。
他示威般将掌中那只柔软的小手握得更紧,仿佛宣告着不容侵犯的所有权。
攥得太紧了。
歧灵微微蹙眉,正想抗议,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嚣张的呵斥,声音尖利,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轻蔑:
“不长眼的贱民!滚开!挡了城主夫人的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回头望去,只见一顶装饰着华丽花灯的八抬大轿被高高抬起,轿帘低垂,遮住了里面贵妇的身影。拉轿的骏马膘肥体壮,趾高气昂。
几个身穿青软甲的家丁手持长鞭,凶神恶煞地驱赶着挡路的百姓。
他们,正身处这群被呵斥为“蝼蚁”的布衣贱民之中。
一个家丁扬起鞭子,狠狠朝拥挤的人群抽去!
“啪!”脆响伴随着几声痛呼,人群如潮水般惊恐散开,地上赫然留下几道血痕。
一个被抽中的汉子痛苦倒地,身下迅速洇开一滩刺目的鲜血,旋即被如狼似虎的家丁粗暴地拖拽着扔出了道路。
那顶象征着权贵的花灯轿,便在一片狼藉和压抑的恐惧中,大摇大摆地从染血的地面上踏了过去。
“师兄,”
歧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粗陋的布衣,又抬眼望向那远去的轿影,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近乎自嘲的浅笑,
“按人间的规矩,咱们今日穿的也是布衣。那咱们,也是他们口中的‘贱民’和‘蝼蚁’咯?”
哪吒眉峰一挑,飞扬的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任何时候,他都不介意和她被归为一类:
“是啊,连我们也一并骂进去了。”他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奇异的兴味。
歧灵眨了眨眼,话锋忽转,带着点促狭和试探,半真半假道:
“我说笑的——师兄你怎会是蝼蚁?若连你都是,那满仙门天赋平平的弟子们,岂不都得羞愧得自尽?”
她素知这位师兄心气极高,从小被师长同门捧在云端,最不耐烦与“平庸”、“卑贱”沾边。
然而,出乎意料地,她感到自己那只被紧握的手,被对方更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她疑惑地抬眼,撞进少年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愉悦,仿佛她一句无心的“咱们”,便抵得过人间万千灯火。
他方才看灯时还一副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模样,或许是被香帕烦的,或许是人太多,除了紧紧抓着她,神情疏离冷淡。
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生机,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歧灵心头微动,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感受到少年掌心瞬间的微滞和随即更加炽热的温度。
她脸上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彷徨的假象:
“师兄,咱们偷偷溜下山,本不该惹事的……可我现在,瞧着那位城主夫人的做派,心里实在不大痛快,怎么办呀?”
红衣少年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恶劣又迷人的弧度。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歧灵的耳廓,低声细语地说了几句。
歧灵听得耳尖发热,眼眸却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抬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不愧是你啊,师兄。”
让乾元山满山精怪都闻风丧胆的小霸王,整人的法子果然也刁钻得很!
梦境的光影陡然加速、扭曲,如同上演着一出荒诞诡谲的乡野怪谈。
只见那几匹为城主夫人拉轿的高头骏马,毫无征兆地同时发了狂!嘶鸣着扬起前蹄,疯了一般挣脱缰绳,朝着不同方向狂奔而去!
八个家丁惊惶失措,被呵斥着拼命追赶,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蹄生风?心中怨气冲天,仿佛被冥冥中的力量窥见。
——奇变陡生!
他们身上的青软甲下,竟诡异地伸出了修长的……蹄子!矮个的成了敦实的矮脚马,高个的化作了矫健的枣红长蹄!
轿子里的城主夫人哪见过这等妖异景象?尖叫一声,当场吓晕过去。
马跑了,夫人倒了,剩下的“人马”家丁们哭丧着脸,争抢着要去拉那顶华丽的空轿将功赎罪。
结果你一脚我一蹄,互相绊倒,撞作一团,华丽的大轿轰然倾覆!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哄笑与议论。
今夜的花灯会,竟意外收获了城主夫人亲自“主演”的这出百年难遇的滑稽大戏!比什么灯都好看!
闹剧终场。
听说后来城主府花重金聘了个手段狠辣的马车夫,扬着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在那群不伦不类的“人马”身上。皮开肉绽的剧痛,才终于教会了他们何为“规矩”。
而那两个始作俑者,早已趁着人群鼎沸、一片混乱之际,像两滴融入江河的水珠,低眉顺眼地随着乌泱泱的人流,溜得无影无踪。
*
“跑……跑不动了!”歧灵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
刚才被哪吒拽着一路狂奔,此刻停在一家装潢古朴的老字号金铺门前。
店主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见这对少年男女容貌气度不凡,尤其是那少年,一身红衣灼目。
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吉祥话张口就来:“哎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小店的金器最衬二位情比金坚。”
歧灵困惑地眨了眨眼,悄悄扯了扯哪吒的袖子,压低声音问:
“好奇怪,他干嘛这么说咱们?难道对每个进店的客人,他都喊‘情比金坚’?”
美少年转过身,看着师妹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心思微转,面上却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他把咱们当成买金的贵客,自然要拣好听的说。‘情比金坚’嘛……”
他顿了顿,信手拈来,“就像师父常教导咱们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意思是咱们师兄妹感情和睦,劲儿往一处使,无坚不摧!”
他巧妙地将凡间形容男女情爱的词,偷换成了同门情谊。
歧灵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认真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们确实‘情比金坚’!”
她坦然接受了这个“赞誉”。
哪吒被她这副天真模样逗得差点破功,强忍着笑意,眼底是藏不住的宠溺和戏谑,竖起大拇指:“小师妹不愧是小师妹,悟性奇高!一点就透!”
他还不忘提醒,
“不过这词儿金贵,只能在咱们乾元山用!山外人丁复杂,心思也杂,可别乱说!”
他故意加重语气说:“咱们乾元山,可就三弟子,那鹤,自然也是算不得人的。”
“哦!”歧灵受教般点头。
接下来,便成了哪吒兴致勃勃地为她挑选金饰。店主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红衣少年出手阔绰,但凡师妹目光多停留一瞬的物件,他看也不看价格便让人包起来。
“买这么多吗?”
歧灵看着少年怀里那堆越来越高的、金灿灿的匣子,有些发愁,
“可我只有两个耳朵,一个脖子呀,戴得过来吗?”
哪吒为了证明“戴得完”,亲自拉着她在店内的铜镜前坐下。
他拿起一对缀着朱红玛瑙的金榴花耳坠,小心地为她戴上;
又挑了几个精巧的细金镯,套上她纤细的手腕;最后,竟拿起一个沉甸甸、雕工繁复的赤金璎珞项圈,不由分说地挂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上!
歧灵看着铜镜里那个瞬间变得通身金光闪耀、简直像个穷极乍富的凡人,先是愕然地皱紧了眉头,随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越看越觉得滑稽,乐不可支地转身,伸手掐住哪吒的手臂,笑得前仰后合:
“师兄啊师兄!你分明就是在作弄我!把我打扮成这副模样,是想笑死我吗?”
那少年却怔怔地看着她。
铜镜模糊,映不出十分清晰的面容,但眼前满身金饰、笑靥如花的少女,在晃动的金光映衬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明媚与生动,让他一时忘了反驳。
他喉结微动,声音不自觉地放得轻柔,带着点哄骗的意味:
“师妹别恼,凡间的女孩子,都是这么穿的,喜庆着呢,一点也不奇怪。”
“师兄又骗我!”
歧灵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门外,
“方才一路过来,那么多女郎,我就没见着一个是这样金光闪闪出门的!”
她一想到自己若真顶着这一身招摇过市,就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
“我要是这副模样出去丢了人,师兄你走在我旁边就能脸上有光了?届时我必逢人就喊:‘快看!旁边这位红衣俏郎君是我师兄!咱们乾元山弟子,就是这般……风、姿、卓、绝!’”
她说笑着转过头,却蓦然撞进少年温柔含笑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映着她满身的金光和她生动的眉眼,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暖意。
少年也笑了起来,那笑容明亮又带着点惯常的恶劣,仿佛只是在顺着她的玩笑话往下说,可那微扬的尾音里,又透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认真:
“好啊。若真有那一天,我自然在你身边陪你一道丢脸。咱们乾元山的‘风姿’,谁也甭想独善其身,谁也别嫌弃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