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画中人》栖梧枝

7、第七章 画展风波

　　颜料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公寓。

　　柯子瑜站在画架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他后退两步，眯起眼睛审视刚刚完成的笔触。画布上，温婉的侧影从斑驳的墙壁中浮现，一半是古典仕女的柔美线条，一半是现代女性的明朗轮廓。藤蔓缠绕着她的身体，却像是装饰而非束缚。

　　"这里...是不是太亮了？"他自言自语道，用画笔尾部轻轻敲打下巴。

　　温婉端着茶从厨房走来，看到子瑜专注的样子，不由得放轻脚步。她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站到子瑜身边，认真地看着画布。

　　"我觉得刚好。"她轻声说，"像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子瑜转头看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温婉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藏青色长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际，衬得她脖颈修长如天鹅。

　　"你比画美多了。"他脱口而出。

　　温婉的脸颊立刻染上淡淡的红晕，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她轻轻推了子瑜一下："油嘴滑舌。"但眼中的喜悦藏不住。

　　这是他们开始筹备画展的第十天。陈岩的突然造访和即兴提议打乱了两人平静的康复生活，却也带来了新的动力。子瑜的身体恢复得比医生预期的快得多，虽然偶尔还会胸闷，但已经能够长时间站立创作。温婉则充当他的助手、模特，有时甚至是合作者——她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理解给子瑜带来了全新的视角。

　　"陈哥下午要来看进度。"子瑜接过温婉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我们得准备好三幅完成的作品给他看。"

　　温婉点点头，走到另一张较小的画架前——那是子瑜特意为她准备的。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海棠工笔画，但与传统工笔不同，她加入了西画的光影效果，让花朵看起来更加立体生动。

　　"我的这幅今天也能完成。"她拿起细毛笔，蘸了点朱砂色，"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好..."

　　"绝对够好。"子瑜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陈哥说得对，你的画有种未经雕琢的天真感，正好与我的作品形成对比。"

　　温婉仰头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专注于笔下的花瓣。子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半个月来，温婉的变化令人惊叹。从最初对现代生活的一无所知，到现在能够熟练使用各种电器，甚至学会了网上购物。她的适应能力远超子瑜的预期。

　　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悬在头顶——身份。没有合法身份，温婉就像个隐形人，无法正式工作，无法开银行账户，甚至无法合法地成为子瑜画展的合作者。

　　子瑜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张明发来的消息："老柯，你女朋友的事我问过了，比较麻烦。需要出生证明、户口本这些基本材料，她一样都没有啊。"

　　子瑜叹了口气，回复道："再想想办法吧，谢了兄弟。"

　　他放下手机，发现温婉正关切地看着他。

　　"是...关于我的事吗？"她小声问。

　　子瑜不想让她担心，但撒谎也没用："嗯，张明说需要一些基本材料，我们暂时没法提供。"

　　温婉的眉头轻轻皱起："那画展..."

　　"别担心，"子瑜握住她的手，"陈哥可以先不把你列为正式合作者，等我们解决了身份问题再说。"

　　温婉点点头，但眼中的忧虑没有消散。她低头继续画画，笔触却不如之前流畅了。

　　下午三点，陈岩准时到来。他一进门就被摆放在客厅的两幅完成作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天啊..."他站在子瑜的《新生》前，久久不能移开视线，"这比你之前的任何作品都要好，子瑜。色彩运用，构图，还有那种...那种生命力！"

　　他又转向温婉的海棠图："温小姐，这也是惊人的作品！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我敢说艺术学院的那些老教授看到会发疯的！"

　　温婉羞涩地低下头："您过奖了。"

　　陈岩兴奋地在客厅里踱步："我已经订好了场地，下个月15号开始，为期两周。宣传册正在设计，需要你们两位的照片和简介..."他突然停下来，"对了，温小姐，你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一份，需要登记。"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子瑜和温婉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呃...陈哥，"子瑜清了清嗓子，"温婉的身份证暂时...有点问题。"

　　陈岩皱眉："什么问题？"

　　"就是...暂时拿不到。"子瑜含糊其辞。

　　陈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表情逐渐从困惑变为震惊："等等...温小姐该不会是...没有身份证吧？"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陈岩倒吸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天，你们在开玩笑吗？21世纪还有没身份证的人？"

　　温婉的脸色变得苍白。子瑜赶紧坐到陈岩旁边："陈哥，这是个特殊情况。温婉从小在...很偏远的山区长大，家里没给她上户口。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

　　陈岩狐疑地看着他："什么山区能偏远到连户口都没有？西藏？新疆？"

　　"更...偏远一些。"子瑜硬着头皮说。

　　陈岩突然压低声音："子瑜，你老实告诉我，温小姐不会是...偷渡来的吧？"

　　"当然不是！"子瑜立刻否认，"她绝对是中国人，只是...情况特殊。"

　　陈岩摇摇头，一脸难以置信："你知道没有身份证意味着什么吗？她不能签合同，不能开银行账户，甚至不能合法租房。如果被查到..."

　　"我知道，我知道。"子瑜打断他，"所以我们才需要你的帮助。你是艺术圈的老手，认识那么多人...有没有办法通过艺术人才引进之类的渠道..."

　　陈岩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沉默了很久。子瑜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很可能让陈岩陷入麻烦。

　　终于，陈岩转过身，表情严肃："你们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是男女朋友？"

　　子瑜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爱她。无论她来自哪里，有没有身份，我都爱她。"

　　温婉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走到子瑜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陈岩看着他们，长叹一口气："你们俩真是...算了。"他拿出手机，"我认识文化局的一个处长，负责特殊人才引进。如果温小姐的作品足够出色，也许可以走艺术人才绿色通道，办个临时居留许可。"

　　子瑜和温婉同时睁大了眼睛："真的？"

　　"别高兴太早。"陈岩警告道，"首先，温小姐必须真的有才华；其次，这需要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严肃地看着子瑜，"这事有风险，如果被发现有造假，我的画廊就完了。所以你们必须绝对诚实——温小姐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子瑜张口想编故事，温婉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上前一步："陈先生，我的故事很离奇，您可能不会相信。但请相信一点——我绝非歹人，也绝不会连累您和子瑜。如果我的身份可能带来麻烦，我宁愿..."

　　"宁愿什么？"陈岩追问。

　　温婉看了子瑜一眼，声音坚定："宁愿回到阴影中。"

　　子瑜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温婉的意思——如果必要，她宁愿回到画中。这个念头让他几乎窒息。

　　陈岩似乎被温婉的真诚打动了。他摇摇头："算了，我不问那么多了。把你的作品准备好吧，下周我带处长来看看。如果他认为有艺术价值，事情就好办。"

　　他转向子瑜："至于画展，我们可以先不把温小姐列为正式合作者，等身份问题解决了再加名。但宣传材料需要她的照片和简介...就说是'神秘新锐艺术家'吧，现在流行这个。"

　　子瑜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陈哥。"

　　陈岩摆摆手："别谢我。我只是个商人，看中的是你们的才华。"他拿起公文包，"下周见。温小姐，请准备至少五幅作品。"

　　送走陈岩后，公寓里一片寂静。子瑜转身看向温婉，发现她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温婉？"他轻声唤道。

　　"我连累你了。"她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如果不是我，你不需要这样低声下气..."

　　子瑜大步走过去，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温婉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睛红红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听着，"子瑜捧起她的脸，"你从来没有连累我。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明白吗？"

　　温婉的眼泪滚落下来："可是..."

　　"没有可是。"子瑜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陈哥已经答应帮忙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温婉靠在他胸前，小声啜泣。子瑜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颤抖。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能分担她的恐惧和不安。

　　"来，"等她平静一些，子瑜拉着她来到画架前，"我们继续画画吧。用艺术说话，比任何身份证明都有力。"

　　温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她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开始在纸上勾勒线条。随着创作的进行，她的表情逐渐平静，仿佛只有在艺术中才能找到内心的安宁。

　　子瑜也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画作。两人就这样并肩创作，偶尔交流几句，更多时候是舒适的沉默。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

　　夜幕降临后，他们简单吃了晚饭，然后又回到画架前。创作的热情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子瑜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胸口一阵刺痛提醒他该休息了。

　　"啊..."他捂住胸口，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温婉立刻丢下画笔扶住他："又疼了？药在哪里？"

　　子瑜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瓶。温婉赶紧拿来药和水，看着他服下，然后扶他到沙发上躺下。

　　"你需要休息。"她责备道，声音却满是心疼，"医生说不能过度劳累。"

　　子瑜苦笑道："艺术创作不算劳累，是享受。"

　　"狡辩。"温婉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然后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去画画。"

　　子瑜握住她的手："你也该休息了。"

　　温婉摇摇头："我想把那幅海棠完成。陈先生下周要带人来，我必须准备好作品。"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子瑜不再坚持。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他的眼皮变得沉重。朦胧中，他感觉温婉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起那首古老的摇篮曲...

　　不知过了多久，子瑜从混沌中醒来。房间里很暗，只有画架旁亮着一盏小灯。温婉还坐在那里，专注地画着，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子瑜悄悄起身，走到她身后。画布上的海棠已经完成了，温婉正在添加最后的细节——一滴露珠挂在花瓣上，晶莹剔透，仿佛随时会滚落。

　　"完美。"子瑜轻声说。

　　温婉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多余的线条："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嗯。"子瑜在她身边坐下，"几点了？"

　　温婉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多。"

　　"什么？你一直画到现在？"子瑜惊讶地说，"该休息了。"

　　温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马上就好，只剩最后一点..."

　　子瑜不由分说地拿走她手中的笔："明天再画。现在，睡觉。"

　　他关掉灯，拉着温婉来到卧室。自从表白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同床共枕，虽然还没有更亲密的行为，但相拥而眠已经成为习惯。

　　温婉换好睡衣，钻进被子里。子瑜躺在她身边，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颜料气味。

　　"子瑜，"黑暗中，温婉轻声说，"如果...如果我的身份真的解决不了，你会怎么办？"

　　子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我不会让你离开。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们都会在一起。"

　　温婉在他怀中转过身，面对着他。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她脸上，映出闪烁的泪光。

　　"我也是。"她轻声说，"无论在画中还是在现实，我都会陪着你。"

　　子瑜低头吻去她的泪水，然后是她的鼻尖，最后轻轻贴上她的唇。这个吻温柔而绵长，仿佛要把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都倾注其中。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温婉的脸已经红得像她画中的海棠。她把脸埋在子瑜胸前，小声说："睡吧，明天还要画画呢。"

　　子瑜微笑着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画壁前，墙上是一个模糊的男子形象，似乎在对他说话，但听不清内容。当他靠近想听清楚时，那人突然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他...

　　子瑜猛地惊醒，发现天已微亮。温婉还在他身边安睡，呼吸均匀。他轻轻起身，来到客厅，惊讶地发现素描本上多了一幅画——一个古装男子的背影，笔触陌生，不像是温婉的风格，更不像他自己的。

　　最奇怪的是，他不记得画过这个。

　　子瑜困惑地翻看素描本，发现后面几页还有类似的图案——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他确定这些都不是他的手笔，但如果是温婉画的，为什么风格如此不同？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子瑜转身，指着素描本："这些...是你画的吗？"

　　温婉走过来看了看，困惑地摇头："不是。我以为是你..."

　　两人面面相觑，一种莫名的不安在空气中蔓延。

　　"可能是...梦游时画的？"子瑜勉强笑道，但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解释。

　　温婉轻轻触摸那些奇怪的符号，突然打了个寒战："这些符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子瑜追问。

　　温婉努力回想，却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熟悉...又很可怕。"

　　子瑜合上素描本，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怪事："可能是我们太累了，产生了错觉。今天休息一天吧，不画画了。"

　　温婉点点头，但眼神还停留在那个素描本上，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画架上的《新生》上。画中的温婉仿佛正从墙中走出，迎向光明。而在房间的阴影处，那个素描本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里面的神秘符号若隐若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