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笼中物》山亦瑾

3、第 3 章

　　对于儿子和夏通之间那些事，沈白氏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儿大不由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但看着二儿子惹出事，沈知远这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沈白氏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翻旧账。

　　沈知远听了却不恼怒，毫不惭愧道：“母亲，夏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最恨的就是草菅人命呢。”
　　沈白氏呸一声，“你别说的他和菩萨似的！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他......那些事我不提了！但你无论怎样也要把你弟弟救出来！听到没？”

　　沈知远却敏锐捕捉到沈白氏差点说出来什么不能说的话，他追问道：“要不是因为夏通就怎么？”
　　沈白氏神色变了变，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扭头摆摆手，“没什么！陈年往事你不必管......我的话你要听进去，知不知道？”

　　沈知远盯着沈白氏看了片刻。
　　有关于夏通的事，他的确都想知道。可既然沈白氏不愿意说，那他一向也不是硬要问的性子，就作罢了。

　　沈知远有些恹恹，心道老二闯出这样的祸来，又怪不到他沈知远身上。也就是一层亲兄弟的关系，不然他也得把沈知乐抓去蹲号子。

　　“行。但我觉得，让他在大牢里面吃几天苦头也好。母亲你想想，这些年来，你我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了。总是如此，终有一天要出事。”
　　沈白氏一听又不忿，还想说什么，却见沈知远起身，头也不回出去了。

　　沈知远往夏通屋里去。夜色已深，月上中天。他走到屋前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

　　沈知远以为夏通已经睡着了，脚步就不自觉轻了些。谁知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床边点着一盏灯，夏通正靠在灯边出神。

　　莫名其妙地，沈知远心情就好起来，他走过去，脱了外套丢在一旁，从背后揽抱住夏通，“还没睡呢？”
　　他自然知道夏通不是在等他，但是办完糟心事回来能见着清醒的夏通，他同样很高兴。

　　夏通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把他手掰开。
　　虽然两人该做的都做了，但是夏通始终抗拒沈知远碰他，什么时候都是。
　　沈知远习惯了，往他身边一趟，手枕在脑下，叹息一声。
　　“什么事，让你都叹气。”

　　出奇的，今天夏通竟然问了一句。沈知远骤然抬眼，看见夏通脸上依旧淡漠，看起来却不像是在嘲讽自己，顿时有些兴致，把还在牢中的沈知乐忘到九霄云外，翻身起来，故作不经意道：“还不是沈知乐那点事。他杀了个女人，被那群新派人关进牢里去了。母亲逼着我救他，烦得很......诶，你说——”
　　“谁能逼你。”夏通轻声道。
　　沈知远被他打断，有些不满想开口，却看见夏通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到底哪里古怪，他有说不上来。

　　沈知远有些扫兴，复又躺下，“毕竟是我弟弟。”
　　夏通嗤笑，“说到底，还不是你想救他。”

　　“我不想啊。我巴望着他在牢里待一辈子，省得出来祸害人。可你知道那些人想干什么？他们想把沈知乐枪毙！真以为京平是他们的天下了？这口气，我沈家忍不下。”
　　沈知远说完，并没有等到夏通的表态，他顿了顿，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沈知乐不是个好东西......”
　　“为什么不能枪毙？”夏通淡淡问。

　　沈知远一愣，半晌恼火，“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不能枪毙？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吗？”夏通看向沈知远，字句虽轻，却引得沈知远无名火起。
　　但他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夏通。

　　“你可真够狠的。那是我亲兄弟......”沈知远动了动身子，望着屋顶，有些悻悻。
　　“死在沈知乐手里的那条命，算什么？”

　　沈知远一下火大，翻身坐起来，“你有完没完？是，我知道你看不惯沈知乐这种纨绔子弟，但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夏通，要不是我们沈家，你！——”
　　沈知远忍了忍，还是把太过难听的话忍下去。

　　“要不是你们沈家，我会怎样？”夏通丝毫不让，冷视沈知远，“要不是有你们沈家收留，我就会曝尸街头对吧。沈知远，别假惺惺了。”
　　沈知远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
　　对他说这些话的要不是夏通是别人，沈知远恐怕立刻就动手了。

　　“行。”沈知远忍了又忍，“你厉害，你能大义灭亲，我不行。”
　　夏通不再言语。

　　沈知远掰过他肩膀，逼迫他的脸对着自己。
　　“沈知乐......就让他先在牢里蹲着吧。今晚我心情不好，还得要你才行。至于别的，明天再说。”
　　夏通脸色一紧，似乎欲言又止，却还是抵挡不住沈知远伸过来的手。
　　.....

　　*
　　三日过后，夏通早早便出了屋子，准备出门一趟。
　　沈知乐的事似乎有些棘手，那一晚过后，沈知远倒是没空来纠缠他。夏通在屋里闷了三日，今日一出门，还有些不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

　　走到门前，两个门房拦住了他。门房有些为难，“......夫人说了，不许您出门。”
　　夏通轻哼一声，“沈知远亲口说了，准我出门去走动。你们难道敢违背他的意思么？”
　　门房们又想起来，沈知远从边城回来第一日，便为夏通杀了人。一时间也不敢再拦，迟疑之间，夏通已经出了门去。

　　上了马车，夏通靠着车厢背闭上眼。马车身一晃，便压着青石板路，晃晃悠悠朝着城西驶去。
　　不知晃悠了多久，车停下来。车夫道：“到了，少爷看看是不是这里？”
　　夏通睁开眼，掀起帘子一看。

　　这是城西有名的贫民巷，街道两侧尽是泥泞，雪一下一化，更是污脏不堪。小孩子衣衫褴褛坐在地上嬉戏，两侧的房屋大多是破破烂烂的门，别说遮挡雨雪，哪怕风一吹都要掉落下来。
　　夏通瞧着是这里没错，便下车，走到一扇门前，敲响木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开门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面上沧桑。看见夏通，他低头叫了声“少爷”
　　夏通上下打量他一瞬，问：“你娘的病怎么样？”

　　男子面露感激，“多亏了少爷送来的银钱，家母的病好许多了。......您的恩德，我真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夏通温柔一笑，“说什么报答？你们也为我做了许多事，我应该的。”

　　男子低下头，声音也一并低下去，“少爷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我都知道......”
　　夏通不置可否，道了句，“上车吧，我请你吃饭。”

　　两人坐上马车，朝着城西一家稍微干净的饭馆而去。
　　落座之后，夏通点了酒，和男子闲聊几句家常。在夏通面前，男子似乎有些拘谨，夏通也习惯他这样，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忽然男子叹了口气，“要是老太爷还在，一定不会让少爷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沈家那样的门户不是什么好地方.......”

　　夏通笑了笑，端起酒杯晃了晃，“没事，我习惯了的。”
　　夏通语气波澜不惊，男子却像是喝多了酒，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道：“想咱们家当年，哪里输了沈家？可自从老太爷去了，后面大少爷又获罪，就......可我还是想不通，那年怎么好端端就起了一场火？夫人他们......”
　　说罢，男子擦拭眼角，哽咽起来。

　　这男子名叫王伍，祖上几辈原本都是夏家的仆人。夏家倒了，才带着母亲搬到城西来住。
　　他说完这番话，夏通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为什么起那场火？
　　那可要问问沈家的人。

　　但此时，夏通还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陈年秘密，只能将血仇埋在心中。
　　他平复片刻，想要安慰王伍，却听见不远处一声很响亮的讥笑，“哟，这不是夏通吗？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夏通顺着声音看过去，眸中顿时冷下来。

　　来人衣着鲜丽，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目光毫不掩饰恶意，上下打量着夏通，“你今日怎么没跟着沈知远？难得啊，在这种地方见着你——你身边这个是谁？”
　　夏通没看他，淡声道：“我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遇见赵公子。”

　　那位赵公子笑起来，“夏通，我最看不惯你这副清高的样子。你是靠什么混在沈知远身边的，我们心知肚明？既然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有什么好装的？啊？”
　　王伍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

　　“我说什么，轮得到你一个下贱种指手画脚？”
　　赵公子冷冷瞪了王伍一眼，继续出言嘲弄夏通，“......不过沈大少爷不是好伺候的主，想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夏通，你不如来跟我？我总不会比沈大少难伺候，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这便是明晃晃的调戏和侮辱了。

　　夏通沉默半晌，忽然掀起眼皮，对着赵公子冷笑道：“好啊，这几句话，麻烦你到沈知远面前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