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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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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二人同床共枕,沈知远总是要比夏通先醒。他床上习惯不好,每每翻来覆去折腾夏通,夏通最终都是筋疲力尽。
沈知远起床,走出房门的一瞬间,沈家下人便心照不宣进去。房间里淫.靡气息尚未散去,下人们也见怪不怪,收拾起地上散落衣物。
他们动作很轻,丝毫不会吵到床上熟睡的夏通。
但夏通几乎从未自然醒来过。
他总是做噩梦。
......火光,漫天的火光,几乎把天际都染成血色。一家四口在火海之中挣扎号啕......
夏通被人掐着脖子,被迫观看这一场惨绝人寰的戏。
真是一场好戏。那个扼制住他纤细喉管的人笑眯眯问:这很有意思,不是吗?
不......不!
看着眼前一幕,夏通瞳孔颤抖。他最初想挣扎,想扑到火海里面去,但却丝毫动弹不得。只有口中,能发出竭力的嚎啕。
火焰蹿的太高了,遮掩住眼前的一切,慢慢催着它们灰飞烟灭。夏通绝望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和他们一起死。
.......
让我和他们一起死。
“不可能。”那人的语气可称得上温柔,“你不可能去陪他们。你的命,比这些人值钱百倍。”
!——
夏通猛然睁眼,额角挂着薄汗。
他胸膛不住起伏,像是溺水的人猛然呼吸到一口空气。他惊疑不定,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在哪里,梦境抑或现实。
“夏少爷,该起身了。医士过会儿来换药。”
丫鬟垂眸端着一盆热水近来,语气温顺。夏通盯着那丫鬟看了一阵,才渐渐缓过来一口气。
不在梦中了。这是在沈家。
夏通舒出一口气,眼中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平淡无波道:“知道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夏通身上有伤,下不得床,半卧在床边翻书。他翻的那本书是街上最近流传甚广的话本,讲的无非男女情事,爱恨纠葛。
夏通看了一阵,觉得好没意思。
他在沈家的日子也同样没意思,沈知远在的时候,他要应对沈大少爷的纠缠。一旦沈知远出了门,全府上下对他都是冷淡——无人会同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且被夫人讨厌的养子说话。
夏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十二年前,夏家老太爷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入沈府,低头对着他道:“这以后就是你的家。”
那时的夏通是什么神情?惶恐、慌张、不知所措。
现在想起来,夏通只一哂。
家?他哪里还有什么家。
屋外,隔着厚重帘子,几个丫鬟惊惶失措的声音传进来,“哪里来的畜生?!”“快赶它出去!出去!”
夏通仔仔细细听了片刻,听到一声细微的喵叫。夏通沉思片刻,用不高的音量对着屋外吩咐了声:“是猫吗?抓进来。”
门外的喧嚣骤然散去。
过了很久,才有人掀开帘子,小心翼翼走过来。走进来的人是一个年纪很小的丫鬟,她怀中抱着一只黑猫。黑猫一进屋,便从她手臂中蹿了下来,丫鬟惊呼一声,捂住胸口。
黑猫对着丫鬟威胁般了一口气,轻巧跳到桌上,自顾自舔毛。
这院子里倒是少见这样的畜生。
夏通缓缓向前倾身,指关节扣了扣床沿。“咚咚。”
黑猫警觉扭头,黄色的瞳孔对上夏通的眼,平静冷漠地盯着夏通。
“过来。”应该实在无趣,夏通竟生了几分逗弄畜生的心。
黑猫似乎纠结了很久,最终以傲视群雄的姿态,一步步朝着夏通走过来。夏通指尖触碰到它油光水滑的皮毛,问它:“你从哪儿来?”
黑猫当然不会说话,它很不屑地瞥了夏通一眼,淡漠喵了一声。
夏通忽然就乐了。
他这一笑,那个小丫鬟忍不住朝他脸上看。
沈家人人皆知夏通虽名义上是少爷,实则是个不好相处的、名分尴尬的存在。夏通对着沈家的每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却对着一只猫笑了。
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
黄昏,夏通靠在床头睡着了。话本摊开搁置在膝盖上,他眼睛闭着,本来就白皙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平宁,只是眉间依旧有些舒展不开。
沈知远走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熟睡美人图。
暮色浅淡,是十分暧昧的时候。但沈知远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走过去,拍了拍夏通肩膀,“起来。”
夏通掀起眼皮,对上一双冷峻的眼。
“镯子哪儿来的?”沈知远也不和夏通废话,开门见山问。
夏通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眯了眯眼,反问道:“你觉得是哪儿来的?”
“母亲找我过去,说你偷了父亲留下来的镯子去卖钱,是不是真的?”沈知远神情更冷几分,十分压迫地盯着夏通,“你若是缺钱,大可和我说,何必做这些自甘下贱的事?”
夏通仔仔细细瞧了沈知远一番,忽然觉得可笑极了。
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也是认定了他夏通是个贼么?
“我再是条贱命,也不屑去偷你家的镯子。”夏通与他对视,轻而易举,便是刻薄至极的话,“那镯子,是你父亲特意给我的,我也说了。可你们一个二个都不信,偏觉得我是个贼,我有什么法子?是了,你们沈家人生来高贵,自然不相信你家老太爷会用一个镯子来讨好我。”
.....
沈知远没说话,他看着夏通,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神情。
......最终,沈知远有些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下来。他语气缓和一些,“那你为何要当了它?有什么地方要花钱么。”
夏通懒洋洋道:“或许你父亲送我镯子的时候,觉得是一份情意。可在我眼里,这份情意一文钱不值。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当便当,用得着和你说?”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勾起沈知远几分烦躁。沈知远按捺住,尽量心平气和道:“做什么事,和我说一声。不是要管着你.....我是怕你收不了场。”
夏通一哂,没搭话。
沈知远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夏通眼里,他们沈家这些人,无一不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他沈知远更是禽兽中的败类。
沈知远不在意,因为他同样知道,夏通想要逃离沈家——或者说逃离他身边,绝无可能。
这样想着,沈知远脸上的阴霾便消散差不多。他勾了勾唇,二指掰过夏通的下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大概屋外的人瞧见了沈知远和夏通只隔咫尺,也不好再进来,便在门外道:“大少爷,不好了!二少爷他......他在外边闯出人命祸事了,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沈知远脸色骤然一紧。
他沉声问:“他是杀了什么人?”
仆人道:“是个青楼的女人!.......见着二少爷动手的人太多,眼下街上都传开了,怕是不太好收场!”
沈知远神色松了松,“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完,他深深瞧了夏通一眼,却发现夏通垂着眼,似在想什么。沈知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大步离去。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夏通抬起眼,盯着他离去背影,眼神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夏通能察觉到,沈知远听到自家弟弟杀的是个妓女的时候,浑身都轻松了许多。这份轻松落在夏通眼中,实在是讽刺。
他几乎能想象到,在沈知远听说沈知乐杀人之后,心中一定闪过了许多人、许多身份。要是沈知乐杀的是个政.府官员,亦或是衙内子弟、大家小姐,那这事便不好办了。
所幸是个妓女。
夏通指尖攥紧。
是啊,所幸是个妓女。
夏通嗤笑一声,闭上眼,久久不再有动作。隔了很久,屋内似乎,能听见一声虚无缥缈,怜悯却自嘲的叹息。
*
沈知乐杀人,原本是一场意外。
作为沈家二少,沈知乐人生唯一的要事便是花天酒地,犬马声色。京平大大小小的妓馆,谁不知道沈二少响当当的名号?
沈知乐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高兴起来一掷千金,不高兴了便打人放火。因此姑娘们伺候他的时候,向来小心翼翼,半点不敢违背。
偏今日,沈知乐伙同狐朋狗友去一个熟地方,在楼里遇见个端茶送水的丫头,那丫头长得好,一下便让沈知乐移不开眼。再加上身边人撺掇,沈知乐便起了歹心。
谁料那丫头虽身在青楼,却抵死不肯从了沈知乐。当时沈知乐已是杯酒下肚,醉得找不到天南海北。见那丫头脾气倔强,还挠伤了自己的脸,当下怒从心起,抄起一旁花瓶,砸在丫头脑袋上。
那丫头当即就没了声气。
打死个丫头,对于沈家这样人家来说,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丫头原本和青楼没有签命契,是个彻彻底底的良民身,只不过随着父母在楼中打杂。
她一死,老父老母骤然哭成泪人,嚎啕着要让沈知乐偿命。
近来本是多事的时候,街上各种自诩正义的派系混杂一路,听说这档子事,便挤在门前为这一家苦命人鸣不平,要报官捉拿沈知乐。
到现在,沈知乐还没能从楼里出来。
“我说就是该,怎么不让人真的把他捆了去?”沈白氏房中,沈知远坐在椅子上,双手手指交叉搁在腿上,冷声道。
沈白氏抹着泪,骂道:“你说什么呢!那是你亲弟弟!我告诉你,无论用什么法子,你都得把人给我救出来!”
“娘,凡事要讲个道理。他杀了清白人家的姑娘,还想全身而退,哪儿有这么容易?”沈知远漫不经心道。
他一直看不惯沈知乐做派,奈何沈白氏心疼二儿子,屡屡娇惯。如今惹出祸事,也是咎由自取。
“什么不容易?!不就是看你情不情愿费工夫!老大,我知道你现在本事长了。我就问你一句话,若是你那个夏通闯出人命官司来,你救还是不救!”沈白氏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狠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