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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沈望之车程比沈知远预想得快,没几天工夫,就到了京平。沈望之到的时候正好晌午,沈家接到消息,早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沈知远也特意赶回来,只沈知乐不知在何处花天酒地,派了好几拨人也寻不到他。
      汽车微微一摇晃,在沈宅门口停稳。司机下来为沈望之开门,沈知远上前去,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稳稳扶住沈望之的手臂。

      沈望之下了车,有些僵硬地走动几步,望着门框牌匾上沈宅两个字,仰头沉默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已然布满沟壑的脸上似乎很是动容。沈知远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叔父。
      “上一次见到这块牌匾,已经是十年前啦。沧海桑田,岁月不饶人哟。”沈望之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缓缓道。

      沈知远笑了笑,语气算不上亲切,反而显得客套,“凡人百年不就这么回事?叔父莫要伤怀,随我进去吧。”
      沈望之扭头,凝视了沈知远一瞬,勉强笑了笑,“好,好。”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门槛,穿过游廊。

      前厅里,饭菜已经呈上来,沈白氏早在桌边等候。见着沈望之进来,沈白氏骤然起身,上前两步,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沈知远看着越觉得别扭。
      他母亲怎么说也在宅院里当了这么多年主母,可自从听说二叔要来京平,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眼下二人见面,又是一副欲言又止难以诉说的模样,让他不由得多想。
      但也不愿深想。

      三人在桌边坐下,沈知远亲手为沈望之倒了一杯酒,笑道:“叔父许久不回家来,自然也忘了京中美酒的滋味。这次来可就别着急回去了。”
      沈望之哈哈笑,他捋了捋胡须,“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会着急走呢?——这宅子还是从前的模样,半分也没变。唉,可惜我却上年纪了。”
      沈知远但笑不答。

      沈白氏安分坐着,倒是格外沉默,就连视线也避免和沈望之触碰。反倒是沈望之先一步看向她,眸光有些咄咄逼人,“多年未见,嫂嫂可安好?兄长已逝,我只盼着嫂嫂能身体康泰。”
      沈白氏僵了僵,缓缓举起酒杯,扯出个不算自然的笑容,“都好,都好。”
      沈望之似有感慨,视线却一直未从沈白氏面上离开,“当年我和兄长因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当时我脾气倔,兄长嫂嫂替我操了不少心......哪怕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羞愧难当。”

      沈白氏干笑两声,“你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自然该互相帮衬。你兄长当年也是气急了,说话才会没轻没重。”
      沈望之抿一口酒,摆手,“哪里敢怪兄长呢?都是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来,才知道什么叫作可笑至极。”

      他二人说这番话时候,沈知远就在旁不作声听着,倒是也不觉得奇怪。他这叔叔当年和他父亲起争执的时候,他尚且年幼。当时情景如何,都是这些年一点一点从沈家下人和沈白氏耳朵里听来的。
      沈知远不好说谁对谁错,只知道那事过后,二叔就离开了京平,前去扬州久住。
      年轻的时候背井离乡不算什么大事,可人一旦上年纪了,多少都会念着故土故人。
      人之常情。

      因此沈望之的感慨,沈知远听了也就听了,没当一回事。只心里有个想法——
      若是父亲在世,不知二叔能不能说出这番话来?人都不在了,再多的忏悔又能说给谁听呢?

      几杯酒下肚,又吃了些菜,沈望之便停住筷子不动。他朝窗外望了一眼,缓缓扭过头来问:“知乐呢?他怎么没来?”
      沈白氏显然有些难堪,不知怎么委婉告诉沈望之二儿子被青楼里的姑娘绊住了脚,一时不得闲。

      沈知远淡声道:“知乐不知道您要来,前几日便和几个朋友去城郊行猎了。——他还是个小孩子,贪玩,二叔多担待。”
      沈望之点点头,凝视着沈知远,欣慰道:“我还没到京平,就听说你现在的名号大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沈家有你这样的子孙,我那大哥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对了,夏家那孩子呢?他还在府上吗?”

      沈知远心一凛,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门外一下人道:“夫人,二老爷,大少爷。夏少爷听闻二老爷来了,让小的传句话——若是二老爷吃完饭有闲,可到院子里同他一叙吃茶。”
      此言一到,沈望之的眉头舒展开,沈知远却蹙起眉。沈白氏垂首静默,不知在想什么。

      沈望之:“我当然有闲。告诉他,一会儿院中见。”
      说罢,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低声笑了笑。沈知远瞧在眼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二叔从前在沈家的时候,他跟着父亲天南地北地跑,从不知道二叔和夏通关系怎么样。
      可夏通竟会主动寻沈望之,倒是令他意外。

      他几乎下意识问了句:“二叔和他熟稔?”
      他指的是谁,厅堂中众人都知道。沈望之指尖轻捻过衣褶,道了句:“从前在家里,我教过他念书识字,想来他也将我当成了半个老师。”
      沈知远听了,不置可否。

      老师。
      这倒也是个好理由。
      沈家三人闲聊一阵,饭也吃过了。沈知远还有公事在身,便辞去。沈知远一走,沈白氏也不好和沈望之独处太长,也借口离开。

      厅前便只剩下沈望之一人。
      下人们都在外头候着,厅内寂静。半晌,只听沈望之突兀低声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若是有人在此,定会惊讶:一生未娶妻、未有过恋人的沈二老爷,怎会没由头念出这样一句诗来。
      只可惜,无人在此。
      无人道破相思。

      ——
      沈望之缓步移到后院。苍翠树下,一年轻男子坐在几旁。光从叶片缝隙间漏下来,碎成许多细小的金斑。这些金色的游动的光点掠过男子挺直鼻梁,又滑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角,最后凝在低垂的眼睫上。
      他明明灭灭浸在光晕里,似有所觉,抬手去遮。

      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惊起地上几只麻雀。
      沈望之不由得微微出神。

      “你来了?”夏通看向沈望之,微笑问。
      沈望之点点头,迈步走过来,在夏通对面坐下。与此同时,他手伸到怀里,似乎在摸索什么东西。
      “在找什么?”夏通问。

      沈望之没答,他找了许久,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坠子,什么也没说,递给夏通。夏通不接过,静静望着那块玉坠。
      “不记得了?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此次我上京目的之一,就是把这个还给你。”沈望之的嗓音已经比夏通记忆中苍老太多太多,若不是那张脸,光听声音的话,夏通简直无法将这个声音和记忆中桀骜不驯的沈二爷联想起来。

      夏通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他的语气很轻佻,似乎是......欲迎还拒。
      “为什么要还给我呢?留一件我的东西在你身边,不好吗?”
      “......”沈望之笑起来,眼尾褶皱掩盖不住。

      沈望之其实不算老,他只比夏通大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名正言顺的中年人。可是夏通看着他,却已经觉得他太老了。
      那一身绸缎之下的血肉,甚至已经开始慢慢地腐败,发出一阵一阵恶臭。

      夏通不接那枚坠子,沈望之却还是要给他,“这个东西,还是物归原主吧。说到底,咱们的前尘往事,又怎么在一条玉坠子上呢?”
      夏通没接话。过了许久,他还是接过了坠子,微微扬起下巴,端详审视沈望之。

      “你老了。”他说。
      “是啊,我老了,你却还很年轻。我听说你和沈知远那些事了......他对你怎么样?”
      “你希望他对我好吗?”
      “自然是希望的。”

      夏通忽然笑了,不是轻笑,并无遮掩。他笑得痛快,就连肩膀也耸动起来。他埋下头,挑了挑鬓发,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笑意还未消散完全,“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他对我一点儿也不好,我恨不得他死。”
      沈望之沉默。半晌,他问:“你愿意跟我回扬州吗?”

      夏通抬眼看他。
      他看着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眉眼如旧却略显疲态,凝神与自己对视的人。

      那年他刚到沈家,曾经问过沈望之一句话:“为什么这世上的人,生下来就这么苦呢?”
      他还记得,那时沈望之捧着书卷,仰头看天,半晌答了他听不懂的话:“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因果偿还,世世不休。若夏通信这个,便能念着今生对他作孽的人,来世报应不爽。
      但他不信。
      今生做的孽,凭什么等到来世还?他偏要他们今生就还。等到报应一干二净,只有痛苦存余,才是那些人的下场。

      于是夏通微微一笑,“不,我不走。我就要在这个地方,亲眼看全了这场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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