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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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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伤感伤感来不及沉淀,就恍若一捧新雪落入被庙中烈火烫化。
夏油杰心里一惊,情绪五味杂陈到可怕。他疾步上前一把抄起阿树和小樱花,以免他们被水汽烫伤,这才召出一只水鬼,喷出360度高压水柱,顷刻将庙火扑灭。
“哇啊——老子好怕怕啊!老子也要杰温暖滚烫的胸膛安慰!!”
五条悟像只树袋熊,把自己挂到夏油杰颈上,无下限瞬间延展开来。
“悟,你没事吧?”夏油杰问。
五条悟浑身浴血,脸上被半干未干的血沾了一脸沙子,腰腹的衣服前后破开,勉强挂在身上,看得夏油杰揪心。
他掬了一捧水,扑到五条悟脸上,而后用袖子细细把沙子抹下来。
五条悟眯着眼,像只被呼噜下巴的小猫,由着他动作。他眨巴眨巴眼睛,感觉整个人亢奋过头又冷情过头。
漫天飘散的灵魂、彻底石化的阿树、躺在地上的小樱花——这一切激不起他丝毫情绪。没有难过、讥消,甚至没追问缘由的心思。就算是夏油杰,现在能拉住他让他乖乖站在这儿,而不是去找别的发泄途径就已经是全部了。
五条悟脑瓜子嗡嗡的,活脱脱过速运转的电脑主机,他淡淡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空虚,和上次做完快乐的事的感觉一模一样。”
夏油杰:“…………”
觉醒个反转术式还让你肾虚啦?
“肾虚治不好小樱花总可以吧?你过来看看。”
边说着,夏油杰拾起小樱花滚落在地的旺仔奶糖,撕开口子,挤到五条悟嘴里。
五条悟含糊地说:“老子的反转术式好像是自产自销的唉。”
夏油杰静静看着他。
五条悟说:“糖是你塞给老子的哦。”
“那你吐出来。”
“那你张嘴。”
夏油杰:“……”
他有点心梗,抱起小女孩,又踢踢五条悟,把尚存余温的阿树塞到他怀里。
“走了,看看外面那些一闪一闪的是什么东西。”
二人踏过焦黑的横梁与崩毁的门槛,撞入眼帘的不是夜色,而是幢幢鬼火。
领域内时间成倍加速,山上天光未亮,浓雾未退。八泽村的村民举着干松木制的火把,站在缭绕的山雾里,仿佛横死的怨鬼。火焰翕张,烧化了雾,映着一张张扭曲怨毒的脸,如同偷渡人间索命的夜叉。
小樱花的父母赫然忝列在前,他们喝着人群一同叫嚷:
“就是他们!他们毁了庙!”
“那么大的动静!惊扰了子安大人,要遭天谴!!”
“怪物!两个怪物把小怪物带出来了!”
“还有阿树、阿树一家全死了。他竟然在这!一定是他们、是他们包庇了杀人魔!”
他们安心站在雾里、人堆里,仿佛找到了天然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五条悟那双眸光流转的苍天之瞳在浓白雾里稀碎闪光。他右手屈起两指,斜指向上。
轰的一声,雾气被打出一个洞,后方高耸入云的树木应声坍倒,重重垂压下来。
锐利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包围圈瞬间溃散。在村民眼中,那个眼睛狼一样的白发少年只一动指,一片需要三人合抱的树木林就被轰然清扫。
“杰,要杀光吗?”
冷澈淡漠的猫瞳幽幽转向黑发少年,夏油杰唇齿泛苦,让咒灵寻了藤蔓把所有人捆起来。
“……报警解决吧。”他轻声说。
子安地藏被夏油杰调伏后,那些或自愿或被迫签下契约的人解除了石化状态,横七竖八倒在破碎的庙宇废墟间。有的尸体靠门,抢救不及被烧掉了,有的被烧掉了一半,面目全非。
夏油杰和五条悟问有没有人愿意指认尸体,知道了名字,至少可以有个碑。可刚开口,换来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用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的污言秽语侮辱、诅咒。
夏油杰黑了脸,让裂口女脱了一人一只鞋塞到他们嘴里,再用力摁压一下,确保堵的严实,也不管牙齿碰没碰碎。
小樱花吸了浓烟,撞了脑袋,五条悟还说她的灵魂正在弥合阶段,还没有苏醒。
山间夜风寒凉,两人上山时都穿了外套,但五条悟里外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冷风往里簌簌直灌,他身上冷的吓人。
夏油杰扒下他的外衣包起小樱花,让五条悟把短袖扎到裤子后,又把自己的外套套给像是落了冰水的白色脑袋。
五条悟歪着头乖乖配合,小一个码的衣服让他露出一截手腕和腰线,活像一只被硬塞进宠物衣服的白色大猫。
夏油杰让猫猫守在这里,自己骑着虹龙下山去了。白发少年仍有些空茫,像台运转却没得到指令的机器人,就那么睁着眼睛,坐在阶前,静静望着夏油杰离去的方向。
离开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大包小包。夏油杰毫不客气地搜刮了长老的家,手里提着他们的背包、两叠草纸、几张毯子、一大袋吃食,甚至还有一个热水壶和灌满水的暖水袋。
他们原本只预计待一两天,带的换洗衣物不多,但毛巾总还是有的。
谨慎丸子头怕拿错洗脚盆,所以没带盆子上来。他先帮小樱花换裹毛毯,然后对五条悟说:“起来一下。”
五条悟慢吞吞起身。夏油杰将一大张毯子叠铺在最高最宽的台阶上,才让他重新坐下,又把暖水袋丢到他怀里。
白色脑袋抱着包了一层塑料袋的红色暖宝宝,吱呀滑腻的粗糙手感称不上好,但五条悟却掀起衣摆,将滚烫的暖水袋直接塞到薄薄、被血透湿的白T下面。
“不烫吗?”夏油杰示意他脱下外套,披上另一床大红喜庆印着牡丹的毛毯,并用热水打湿毛巾,替给他简单擦了擦脸和四肢。
五条悟摇摇头:“杰不烫,我也不烫。”
“这不是一回事。”夏油杰拧了一干毛巾,换了一次水。
看着他红红的掌心,五条悟问:“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像只没捕到老鼠的小猫,呆呆的,需要人照顾。”夏油杰细细擦过他蜷起的指缝:“袋子里有糖和饼干,应该是谁结婚剩下的,你先将就吃点。”
五条悟测过身,单手塑料袋里翻找。里面大都是些糖精味很重的廉价水果糖,有些摸起来像化了,不知放了多久。
“换只手。”夏油杰说。
五条悟乖乖换手。
左手在袋子里翻啊翻,终于找出两颗看起来还能吃的金丝猴奶糖。
“杰。”他叫了一声。
夏油杰下意识“啊”了一下,下一刻,一颗裹着糯米软纸的奶糖伴着淡淡的血腥气被喂了进来。
他怔了怔,抬头看去。某只猫用正牙尖旋开糖纸,雪白的糖刚露头就被他敏捷地叼进嘴里。
夏油杰将糖拨到腮边,重新涮好毛巾递过去:“肚子自己擦干净。”
“哦……”五条悟拿开暖水袋,叼着衣擦拭腰腹。静了会儿,突然开口:“杰不开心吗?”
夏油杰没有停下翻包的动作:“没有啊,悟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山上太静了,不是那种缺少声音的静。山上有鸟鸣、虫叫、风打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群翻白眼流口水的智障的呜呜声,但五条悟还是觉得有点安静。
顿悟时态看人如看花的神子,即便俯瞰,也觉查到了一只狐狸的哀怒。
五条悟没有理他的屁话,确认起礼貌作用的问候到位后,回顾事态发展,他简练总结了一下:“杰恶心这里——不,也许是杰直接连坐了所有普通人吧。为什么?愚昧、原罪还是背叛感?你觉得信仰崩塌、正论谬误、正义背叛了你,道德又在撕扯着否定?”
夏油杰低着头,塞了他一块压缩饼干,没有吭声。
五条悟自顾自地继续道:“杰,老子以前总觉得你坚持正论没什么不好,因为杰用它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件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事。”
夏油杰轻笑了一下:“这算什么了不起,悟在五条家不也成了一个可爱、温柔、坚定、一视同仁的人,这才了不起呢。”
“也不完全一视同仁,我有偏爱、有私心。”五条悟向他坦白。
白色脑袋定定注视着他,目光清透干净得令某只心怀鬼胎的狐狸心虚,他几乎想别过脸去整理那只他翻包浆了的帆布包。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牢牢定住。
那只手刚被热毛巾捂过,滚烫地贴着皮肤。转过他的脸后,五条悟改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因为长期少食,掌下的脸略微消瘦,颧骨耸出,稍稍硌手,显得人很憔悴,唯独一双眼睛极明极亮,此刻波光摇动,像极了涟漪泛起的湖水。
猫猫说:“别想转移话题!”
狐狸哽了一下,握住手腕轻轻拉下来:“……是有点难受啦。”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颗瓜子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五条悟只听前半句,早有所料地点点头,被夏油杰握住的那只手不容拒绝地施力,把那颗倔驴脑袋按到了自己膝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夏油杰微微瞪大了那双狐狸眼,但他很快放松,没有反抗。
掌心贴着后颈,热度透过发梢渗进皮肤。五条悟没有移开,冷静到刻骨地垂眸,注视膝上的人。
“你一直在靠别人活着,杰。”他平静地陈述事实,“老师的赞许、同伴的认可、普通人的感激……你汲取这些,就像植物渴求光,但那不是真正的根。”
夏油杰疲惫阖眼,没有反驳。
“你保护‘人类’,却从没认真看过任何一个你保护过的人,”他顿了两秒,严谨补充,“——除了我,勉强算上硝子。”
五条悟的指尖无意识卷着对方一缕头发,绕紧,又松开,“‘正论’很好,可若它只让你痛苦,不如丢掉。”
“……那要我靠什么?”夏油杰的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一丝极少见的茫然。
“先靠我。”
黑发少年微微一怔,侧过脸抬眼看他。五条悟的目光依旧澄澈而平静,没有半分玩笑。
“你不必立刻质询正论,找寻不到新的意义前就先信我。我的认可,你可以随时取用——不设限、不收费。”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夏油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想让我找到什么?”良久,夏油杰才低声问。
“向内看。”五条悟轻轻揉了揉他太阳穴,“你很强,却傻得可以……明明自己就足以成为倚仗。”
夏油杰极轻地笑了一下,有些疲惫:“悟,你要成为我的神吗?”
“是过渡的桥。”五条悟纠正,“走过去,别回头。”
夜风穿过破旧的门廊,拂过两人之间不再言语的缝隙。他们都没动,一个仍枕着对方的膝,一个仍护着对方的头。
夏油杰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仗着五条悟唯一挚友的身份、仗着五条悟什么都不懂的一颗纯白的心,占尽了他的便宜。
但此刻,他选择纵容卑劣。
他只想在深山老林里,这个不担心被人看透戳破的地方,向五条悟交付自己全部的重量,趴在神子膝上好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