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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妈妈的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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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白色裙摆被染成金黄,周身也被裹上金边,恍若沐浴在一片金色中时,小翼发现车已经停了,爸爸妈妈都不在车上。
看向窗外,雨停了,黄昏来了。
那不是草地,是麦田吗?还有零星散落的小土丘,是已故人的坟冢吧。田野尽头,是一排没有边界的黑树林,那轮巨大的太阳,裹着黑边,被树尖托着,堪堪欲坠。
瞪大着眼睛从车子里冲出去,向着太阳的方向小跑着,在到达路边时方刹住脚步。那轮落日似乎在燃烧,散着最后暗淡而沉重的光芒。它终于不再灼人眼了,还是说,落日本来就不刺眼?
小翼眨了眨眼睛,在闭眼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张人脸——那是一张黑白色照片,年轻俊美的男子,是她的姥爷。她怎么会想起姥爷呢?那个很久以前就消失了的人,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妈妈的画,对,妈妈画过一副巨大的落日图,也有这样的田野,田野里站着一个手拿镰刀、身穿黑袍的恶魔。那恶魔长得和爷爷一样。
她看到了爸爸妈妈。他们也站在路边。妈妈面前支着画板,面朝落日,在写生。爸爸站在她的身后,金色光辉落入他的眼睛里,是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妈妈。
小翼的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妈妈的脸了,只知道那是一张无比认真而坚定的脸。
好奇怪,为什么要哭呢?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海的时候,其他孩子兴高采烈地捡贝壳、捉螃蟹、堆沙子,而她却面朝大海,吹着咸咸的海风,感受砂砾扑到脸上的刺灼,哭到不能自已。妈妈柔声安慰,说小翼是天生的创作者,是大自然的孩子,是遗落人间的天使。她说小翼会比其他孩子更容易感知到伤害与痛苦,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她会永远陪伴在小翼身边,和她一起战胜恶魔。
爸爸走过来,妈妈把头埋在爸爸的肩膀上,身体在颤动,声音沙哑:“她要把我的心撕碎了。”
事后妈妈问她为什么哭,她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侵入了身体和脑袋里。
现在,那股巨大的力量又出现了。先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之后是心灵的空洞与茫然,后来满心满脑都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填塞满......是什么呢?是空,没错,就是空零零的感觉。那时候小翼还不能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种对孤独与寂寞深切恐惧而无力的感觉;那是渺小人类直面大自然时,刻在基因里最本真的怯懦。
“画好了!走吧,希望能赶上晚饭。”
爸爸上前收好画板,装好画笔,下意识伸出胳膊揽住妈妈的肩膀。妈妈没有躲开,低下头浅笑。
小翼已经回到车里,假装熟睡。
妈妈亲了她的脸颊,她的嘴唇依旧湿湿的。
妈妈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在小翼出生以前,她在高校里担任艺术老师。但有了小翼之后,就辞职了,闲暇时间都用来照顾小翼,很少去采风,也很少再画出值得称颂的作品。妈妈说她是自愿的,她要陪伴着小翼成长。
最后一副在画坛上引起讨论的画,是小翼五岁时,妈妈画的《奥罗拉的新生》。自此她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暂时封笔。
黑蓝色的天空,布满星星,小天使有双柔密的白色翅膀,悬在似波浪又似翻涌麦田的大片黑色上空。惊慌不定的神情。那双翅膀被折断般,骨节处凹陷扭曲,伸展不开。小天使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红线延伸到画布外面,不知道另一端系着什么。她侧歪着头,眼睛瞥视天空,一只手掌张开,另一只握拳。
从两边都是田野,到进入促狭的街道,沿着一条溪流,穿越两座小山后,车子停在一栋白色房子前。天空已经完全漆黑,月亮还没有出来,也没有星星。那栋白房子的院门大开着,透出暖黄色的光。
爸爸把车开进院子里用铁皮搭的简易停车库里。
姥姥出来迎接他们,灿烂的笑脸在看到爸爸的瞬间僵硬,目光快速扫过,便接了妈妈手里的行李箱,拉着小翼的手往屋子里走。爸爸耸了耸肩膀,冲回头看他的小翼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