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竹倚星辰》海梦天花

1、忆前世，见故人

　　人界——边城袁山山顶。
　　浓厚的黑云卷着雷，令人心悸的电光在其中闪烁。狂风呼啸拍打在半空中少女身上，卷起她白色的长衫。下方山巅不再似以往般云雾缭绕，在狂风下，一众人抬起头，看着他们宗门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也是千年中唯一唤起天雷有望成仙的人，在此渡劫。
　　“小师妹的天劫怎么不似记载那般，传说不是挨过三十六道天劫就好了吗，这都多少下了！”一青年焦急地看着身旁的老者。
　　“唉，这，我也不清楚啊。”老者面露苦色向着天空上的少女喊道，“小竹，坚持住啊！”
　　“轰。”
　　一道粗如手臂的一道雷光狠狠地击在小竹手臂上，她浑身伤痕累累，每一道雷都将她劈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下方众人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是那么模糊，只剩下眼前那道亮眼刺目的雷光。
　　她有预感，这一道，便是最后一道了，但她一定会在这道雷光下，魂飞魄散。
　　雨点混着她的血液，那道不可抵抗的雷光从翻腾的云海里以前所未有的架势向她劈来。
　　“挡不住了。”她微微闭上眼，她感到自己的头发在风中散开，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睁开眼，那一直盘在她头上的竹枝像是有了魂魄挡在她的身前，激烈的雷光在竹枝身上击起一阵煞白的光。
　　那是她被师傅捡到时，从襁褓中找到的竹枝，她一直带在头上，没想到它竟有灵！
　　眼看着它一寸寸地笑容，不知为何她心痛如绞。
　　“这是我的劫。”
　　竹枝不长，在它最后一点消磨殆尽后，她脑海中似乎炸开了什么，漫长的回忆一点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惨笑一声，雷光将她包裹，却感应到了什么般越来越激烈，墨色的浓云像是沸腾了，在众人震惊地目光中，一团黑色的雾气从亮眼的光柱中透出。
　　被疼痛和黑暗淹没，小竹喃喃，我不当仙了。没多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魔族。
　　繁竹迷茫地睁开眼，昏黄的烛光在她眼前闪烁着，隐隐有人影晃动在光芒的后面。五百年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所有回忆画面带着强烈的晕眩感让她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小竹。”
　　熟悉的声音唤她，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袍，容貌俊美的男人关切地注视着她，见她撑起身体，连忙伸手去扶，好像她是个洋娃娃。
　　她盯着这个男人的脸，和她记忆里那个青年很像，只是眉宇比起从前多了几分桀骜，眼角微微下斜，薄唇紧紧地抿着，通体环绕着冰冷无情的黑，久居高位让他浑身散发着狷狂不羁的气质。只有他眼睛里流露出熟悉的温度。
　　她眉眼微弯，唤道：“哥。”
　　她全都想起来了，她——贺若繁竹和她的哥哥贺若澈全都是先魔主的儿女，母亲在地位低，生下他们就去世了，留他们在如炼狱般的魔宫里熬。和贺若澈相比，繁竹没有磨骨，魔气更是微弱，她和哥哥没有靠山，犹如弃子，每一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生活。
　　两百年前，魔族和仙族在距魔宫不远的赤水连战三天三夜，他们的父亲和其他几位兄长身死，贺若澈却以一己之力爆发出不输于父亲的实力，一举击退仙族，签订了停战条约。可是她，却在那一战中躲闪不及，被克制魔族的天云剑刺中，几乎命陨，贺若澈将她的魂魄送入凡间修养轮回，此一去，便是经历五世，两百年的光阴。
　　“我还想着你修成仙人会不会还记得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放弃了这个机会。”贺若澈摸了摸她的脑袋感慨道。
　　她的原身沉睡太久，一头乌黑光滑的长发铺了满床，繁竹感受到熟悉的温度，轻声问道。
　　“哥，小五是不是，不在了。”
　　小五是除了贺若澈以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贺若澈因身负磨骨，平时和各位兄弟一同跟随父王，有时一周甚至一个月才能归家，在她成长的那漫长时光里，她都与小五一起在破旧的房屋里相依为命。
　　可是他那个平凡的人类啊，明明挡不住那道如山岳般劈过来的天云剑，却还是挡在她的身前。如今就连他曾经送给她唯一的礼物，那支竹枝也消融不见了。
　　贺若澈手指顿了顿，沉默已经代替了回答，见到妹妹黯然伤神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感激小五，若不是他为妹妹挡了一道，恐怕他都无法救回妹妹，繁竹下界他将竹枝放在她身边，没想到最后一世，这竹枝竟也似有灵般替繁竹挡灾。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

　　魔界有了一位公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三界，传闻当今魔主贺若澈对这位小殿下百依百顺，不顾众臣反对带她去了魔族的兵器库，就在大家认为以她娇弱的身躯必会无功而返的时候，她却与魔族祖传石板共振，得到了魔族失传已久的业火。
　　业火乃是上古神火，可焚尽一切虚妄，所到之处更是能湮灭所有生灵。这样凶险堪称灭世的神火现世，更是出现在只有区区五百岁的魔族人手中，若不是她身体中没有魔骨，不然她的实力比他的哥哥还要更强。
　　一时间四海震动，仙族和各妖族纷纷派人来魔族打探。
　　但他们不知道，繁竹没有住在魔族宫殿，而是住在魔宫外城区的一户小宅中。宅院不大，甚至看上去颇为破败，只有进去了才发现里面山石树木，池水假山一应俱全。屋内陈设更是奢华无比，千年灵木制成的家具，柔软洁白的狐皮，随处可见的晶莹闪烁的夜明珠，要不是繁竹一再反对，贺若澈恨不能把魔族宝库里所有的好东西全给她搬过来。
　　宅院周围住的都是普通的魔族人，在贺若澈继位后，这里再也不是被遗弃的荒凉角落，而是划归到一块块的城区当中，不远处便是集市，平时人声鼎沸热绕非凡，没有人想到高高在上应该住在宫殿城堡中的小殿下住在这样普通嘈杂的地方。
　　繁竹每次透过窗户望见笼罩在黑夜里的高耸的城堡，就会回想起那个她被称做父亲的男人，她从小到大只见过他一次面，跪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仰起头乞求她的父亲。即使现在她畏惧的人早已不在，城堡里的人见到她也会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可是她还是觉得那座城堡带着挥散不去的寒冷。
　　贺若澈应该也不好受吧。他们兄妹俩，都厌恶那个地方，正如厌恶他们的出身一样。
　　她收回视线，瞥了眼手中贺若澈刚刚送过来的请帖，随手丢在旁边，拿起白色的披风出门。

　　忘川离魔族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她足足走了三四天才望见远处沿地平线边缘的那条浑浊幽暗的忘川河水，周围是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彼岸花，忘川所属的幽冥界和魔族一样，常年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面。
　　各种无处可去或是等待入忘川的魂魄汇集在此，它们呜咽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苦楚。除了正常入轮回的灵魂外，更有痴心人或妖盘旋在这里，他们不愿入轮回忘记前世记忆，固执地守在忘川河边，渐渐被这里浓厚的煞气吞噬灵智，最终成为一具没有知觉的冤魂。
　　她在凡间五世，四次死后都来到忘川，和大多数凡人一样，排着长队，喝一碗孟婆汤。
　　这次她是来找人的。繁竹长相脱俗，身着白衣，一来此处就引起了众魂的注意。只是那些飘散的魂魄想靠近时，便被无形的压力弹开，灵魂似被灼烧般痛苦，他们透明的脸颊露出惊恐的表情，再也不敢轻易靠近，都远远地偷偷打量她。
　　飞过忘川河水，繁竹就看到了一处酒摊，那酒摊由竹枝搭建而成，一块木板斜靠在柱子旁边，上书醒目的“无忧酒铺”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小字“一杯无忧酒，带你见最想念的人。”酒谱坐落在彼岸花海中间，等待过奈何桥的魂魄就在她不远处。
　　店里客人不多，都是想在喝孟婆汤前有所挂念的，在繁竹进去的时候，一个魂醉醺醺地走出来，嘴里念叨着名字，两行泪水留下来，鬼混哭的声音很难听，再混着这里污浊混沌的空气，听到这样哭音的都不由心头发堵，尤其是忘川河水中的那些冤魂，凄凄惨惨哭成一片。
　　“我要一杯无忧酒。”
　　她看向竹摊小小的柜台处，一位漂亮妩媚的女子坐在一堆酒坛子前，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抵着光洁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惆怅地端起小酒杯，两眼迷离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狭长的凤眸一亮。
　　“小竹子！”
　　女子长得极美，精致的五官，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情脉脉，身穿一袭妖艳火红的长裙，还有她身后五条毛茸茸的红色狐尾，每一步都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哟，莫非是成仙了，看这气派，啧啧，还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哪有，我是入了魔了。”繁竹微微一笑，在对方好奇的打量中没有多说，她坐在一个竹凳上，怀念地望着四周，“以前来这都只被你骗着修店了，这次讨杯酒喝不过分吧。”
　　“自然是不过分的，难不成此世小竹子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女子低低的笑着，倒了一杯放在桌子上。
　　“哪有，我只是好奇想尝尝。”繁竹苦笑不得，她活了五百年，在凡间酸甜苦辣尝了个遍，唯独这桃花运一直不行，最后一世算是五世里面活得最久的，倒是有位师兄向她表明爱意想与她结为道侣，但不知为何第二日便反悔了，后来都再见到他。
　　繁竹没想到这酒竟这么烈，一杯下肚，脑子便越发混沌不清。
　　见她一杯便睡了过去，女子笑着摇头。
　　“傻姑娘。”
　　无忧酒，忆前世，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