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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已经消失的过去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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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祁掠星走回桥洞底下,被抢走钱还愿意分给她半个馒头的大哥哥没有睡着,而是一手枕着头一手在地上写写画画。
她走到大哥哥面前,坦诚道:“我没有把钱拿回来。”
大哥哥嗤了一声,“早猜到了。”
小祁掠星犹豫了下,还是对着大哥哥问了出来:“我、我听他们说你是老五。”
……你是老五吗?
她知道郭全献在还没有病倒之前一直有在收养孤儿,奈何自己生的晚,没有这样幸运的机会被人养,只能做乞丐。
她在行走街坊乞讨求生的这些年里也知道了不少传奇老五的故事。这些坊间传闻令小祁掠星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就算你是孤儿也可以赚到很多很多钱,可以不需要乞讨就能养活自己,且活得很好,所以关于老五的故事她都记得很熟很熟:
在郭全献收养的孩子里,老五最聪明机灵,写得一手好字,郭全献也用心培养他,让老五在十六岁时就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老五的字迹有多赚钱呢?可以说是一字抵万金。后来老五与其他孩子闹掰,气汹汹地离开了都立去其他地方闯荡。左右因为字写得好,他名气大,也不用怕饿死自己。
小祁掠星听这陈年旧事时很是羡慕,她想如果自己也认字、也写得出一手好字的话,就不用做乞丐了。生气了还能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用不着一直赖在都立的桥洞下抱着破碗看雨。
但她没想到眼前跟她一样没有家、躺在桥洞下穷困潦倒、胡子拉碴的大哥哥,是那个年少成名骄傲轻狂、听上去就很遥远的老五。
……当然,黎萨和林山也没想到大叔年轻时是这么个坏脾气的瘦弱文艺青年。
真会给人惊喜啊,大叔。
“只是个名头罢了,”老五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手停了下,他满不在乎地对小祁掠星说:“你想要的话你拿去。”
小祁掠星捏紧拳头,没说话。
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心目中那个光鲜亮丽的形象,揭开面纱后是这一副模样。
烂透了。她恨恨地想。
她希望他说他不是老五,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老五没察觉,这会儿将两只手都枕到脑后,舒坦地翘起二郎腿,一晃悠一晃悠的。
“诶,说起来,你今天去找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老人?”
他假装无意地问道。
小祁掠星想着那半个馒头,生气地点头,闷闷回应他:“郭爷爷病得很重。”
老五晃悠的腿停住了,“他不就那个什么三高么,平常多注意点不就行了。”
小祁掠星诧异地望向他,“最近有个传染性很强的病毒,欺软怕硬,专门让老人小孩中招,你不知道?”
“……”
“我最近才回来。”老五嘴硬地说。
小祁掠星心累,没想到当年那个聪明少年也变成了愚蠢的大人。自己一直以来幻想的做孤儿也能成为成功的人的梦已经是一个一触即破的泡泡了,也可能不用她碰,泡泡就会自己碎掉。
她没搭老五的话,一声不吭缩回了自己的小角落睡觉,那是她占到的地盘。
半睡半醒间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睡眼朦脓往发声源瞧,只来得及看到老五跑出去的背影。
她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是咳醒来的。
那病毒实在狡猾,先是装作只打得过老人小孩的脆弱样,过了潜伏期却露出了凶狠的獠牙,扑向了都立所有没把它放心上的人。
医院爆满。
体育场、厂房,所有能用来放置病人的地方,全部充当起这场与病毒的战争里的战壕和后勤。
中午,都立危机应对部门下场,都立全体警备一级待命,积极配合危机应对部门的工作。
只要是感染者,就往医院和临时医院抬,不用花钱,因此小祁掠星也躺上了医院的病床。这是她第一次睡床,有些不习惯,因为跟桥洞的地面比起来,她现在躺的地方太软了。
她还看到了很多穿白衣服的哥哥姐姐,他们很温柔,会询问她的情况,很细致的照顾她;也很耐心,小祁掠星不认字,会说的话也只有常用的市井街坊里的车轱辘话,要她形容自己身上具体哪个地方痛,怎么个痛法,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这些哥哥姐姐们都很耐心很耐心。
她现在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声音小的乞丐是很难抢到地盘的,这不好。
……要快点好起来。
“……我腿也疼。”小祁掠星说。
一身白的姐姐按了按她的大腿,“是这里疼吗?”
她摇了摇头,白衣姐姐接着往下面一点按,“是这一块疼吗?”
好像是这里,又好像不是。
小祁掠星睁着那双大眼睛,突然好想流眼泪。
怎么会有人自己的身体疼,却又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哪一处疼呢?
白衣姐姐的声音很温柔,“不着急哦,我们慢慢找,看看是哪里不舒服,好不好?”
小祁掠星点头。
小祁掠星记不起来又过了多长时间,她躺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之前那个长得很漂亮秀气的记者姐姐。
她还记得记者姐姐的名字,叫田中文,这三个字都很容易写,而且碰巧她还都认识。
今天记者姐姐将头发扎起来了,看上去很干练,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她之前见过的写有姐姐名字的牌子。
好像叫记者证吧,小祁掠星在脑袋里慢悠悠地想着。
最近她的反应很慢,不过不怎么咳血了,她的血管很热很痛,要炸开一样。想到这,她抬起手看了下,那些血管就像一棵大树,渗出来的血丝像树枝,她知道自己的脖子和脸上也有,这些像树一样的血丝深深扎根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地生长。
是不是要长成大树啦?还把她的脑子给吃掉了,让她想东西都变得这么慢。
她伸出手,在被子上写下了记者姐姐的名字。
田、中、文。
不过,也还是可以用脑的嘛。她满足地笑了笑,她刚刚一笔一划写出了东西。
田中文姐姐前边站着一个黑衣姐姐和一个警察叔叔,小祁掠星努力睁大眼睛观察。
黑衣姐姐脸色很冷,即使是现在这样焦急的情况也看不见慌忙,沉着冷静的样子让人安心感满满,身旁穿着警服的叔叔就更不用说了,这两人光是站在这里就好像让人吃了一剂定心丸。
她安心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奔跑在一条五光十色的光带里,粉的蓝的紫的,她就在这些颜色里奔跑。光带外面是浓稠的黑暗,但光带很宽,所以小祁掠星奔跑的时候不用担心自己会跑到外边的黑暗里去。
她有一种直觉,不可以跑出光带。
这一次,她在光带上看到了一颗光球,发着温柔的白光。
她向着光球跑去,但没等她跑到光球在的地方,梦就醒了。
小祁掠星睁开眼,看到的是手术台上冰冷刺目的光。
她恍然大悟,就是这些光,照着她,让她从梦里面跑了出来。
“……在她身上也成功了……”
“目前可以继续加大投入,然后让所有人接种疫苗……”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小祁掠星努力去听,觉得这是要好起来的征兆。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尽管最后也只是勾了勾嘴角。
她被转进了普通病房,这里都是和她一样感染症状减轻的人。咳嗽不经常了,可是血管里好像仍然藏着一颗炸弹,又热又痛。
她又一次看到了田中文。
这一次,黑衣姐姐站在她身边,两个人戴着口罩在她的病床前站着。
一个两眼弯弯,眼含笑意望着她;一个眉目沉静,看向她的目光却很温和。
“又见面啦,小朋友。我是《都立日报》的记者田中文。”
小祁掠星点头,看着她们不说话。
田中文捣了捣黑衣姐姐的胳膊,黑衣姐姐好像很无语,但还是开口了:“都立危机应对部门执行处,肖芸。”
小祁掠星一脸茫然。
什么危机?执行?肖云?
肖芸:……
她就知道,所以最开始就没打算开口。
田中文笑得很大声。
“都立,危机应对部门,就是一个专门解决大困难的地方,就像警察抓小偷,她们危机应对部门,就是在都立遇到危险的时候出动的,这次她们来解决病毒。执行处,就是那里面负责跑出来干实事的人待的地方。肖是姓氏里的肖,芸是草字头底下加一个白云的云。”田中文慢慢给小祁掠星解释道。
小祁掠星在被子上一笔一划写芸字,犹豫了下,最终好奇心胜过了自尊心:“肖怎么写?”
……
话很少的肖芸没有等田中文催促她,认真地捉住小祁掠星的手,带着她在被子上一笔一划写肖字。
小祁掠星又自己写了一遍,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还挺容易写的。”
肖芸点头,“是的,你学得很快。”
田中文看着这两人,眼睛弯起来,她拿出录音笔,严肃地对小祁掠星说:“那么,我要开始采访你了哦。”
小祁掠星慌忙挡脸,“我没被采访过,而且不好看。”
她现在脸上应该还有树形血丝,看上去肯定吓人死了。
肖芸无语,“她逗你玩的,放心吧,同时你也长个心眼,这就是个恶劣的大人。”
“喂!当我面骂我呢?”田中文假装不满。
小祁掠星简直要气死了,她觉得肖芸说的对。田中文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之前见面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人温柔知性说话有智慧,结果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她戏弄小孩。
恶劣的大人!
气氛轻松起来,肖芸看不懂气氛,见小祁掠星不害怕她了就开始平铺直叙地给人下病危通知书:
“其实我没想到你能活下来,当时你已经进入了最终阶段,是三区这边症状最严重的,现在的药效应该是救不回来你的,偏偏你醒过来了。我们不确定药对你还能有多长时间的作用,因此你提供的每一个信息都至关重要。”
“我需要你告诉我,你还记得你昏迷时的事吗?”
小祁掠星茫然地看着肖芸,肖芸的脸很有攻击性,是一种凌厉的美,还不喜欢笑,总是一脸严肃认真。此刻小祁掠星和肖芸对视,心中有一种感觉——她在认真听自己讲话,自己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很重要……自己不能辜负这份认真。
小祁掠星仔细回想,“我在做梦。梦里面有一条很宽很长的衣袋,发着光,有很多颜色。袋子外面是黑暗。我不敢跑出袋子,就一直在袋子上跑。哦对了,我第一次看到袋子前面还有一颗球!”
听到球,田中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肖芸的神色。出于保密原则,很多事情即使肖芸受上级要求同意了田中文的采访,肖芸仍然很少透露实情,这位主奉行沉默是金原则,让她开金口难上加难。田中文当了这么多年记者,早已学会察言观色,于是想从微表情上分析从而多获得一些信息,偏偏肖芸是个冷美人,面部情绪极淡,一开始采访时她甚至以为肖芸是面瘫。
田中文真是有生之年,让自己的采访生涯遇上了滑铁卢。
不过作为记者的警觉,她忍不住想把小祁掠星说的梦里的球和危机应对部门联系起来。因为危机应对部门的标志,正是由无数个白色圆圈交叠而成的白色球体。
而危机应对部门的创立,正是因为都立领导人和高层们的集体预知梦。他们顶着极大的压力,秘密建立了危机应对部门,凭着对梦境的反复回忆,在记忆里寻找线索,最后将危机应对部门的标志设计成这个模样。
一定是有意义的,她的父亲后半生加入危机应对部门,秘密调查的那些东西,她一定要弄清楚。
肖芸面不改色继续问:“你还记得那颗球长什么样吗?”
小祁掠星冥思苦想,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它是白色的了,我要追上它,但却醒了过来。”
“好,我知道了。”肖芸点头,扭头看向田中文,“我问完了,她也没被我吓哭,所以——”
田中文叹气,“知道了知道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位小朋友又勇敢又坚强,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被你吓哭真是太棒了!”
小祁掠星:……
好极了,这两个人都是超级恶劣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