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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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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睁眼回到四年前以前,简宁从不相信所谓重生转世这一类荒谬到甚至不能用怪力乱神来形容的事情。
就像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赵冬生一边动作轻柔地捋开那个年轻人的额发一边怜爱地将人搂进怀里,简宁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么爱他的赵冬生其实早已经变心。
手里拎着的行李箱一瞬间仿佛变得有千斤重,简宁仓皇地站在原地,在茫然震惊的情绪性中一点点收紧了手指。
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便已经本能地挪动脚步,将身体藏进了一旁路灯昏黄光亮无法侵入的树影中。
十一个小时的旅程,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简宁精心计划好时间,赶在零点之前拎着装着礼物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跨越大洋赶到地球另一端的异国他乡为赵冬生庆生,结果得到的既不是对方惊喜的眼神也不是热烈的亲吻,而是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拥抱。
男人轻拍着肩膀哄劝,脸上还挂着无奈的笑,脸上的神色熟悉得让简宁有些错乱,甚至一瞬间以为被对方抱在怀里的人其实是自己。
但不是。
简宁比那个人要更矮一点,也更瘦一点,既不会那样在外面哭泣,也从来不会穿那样掐细腰肢,将身材完全展示出来的西装。
心脏在胸膛里一点点结冰,寒意沿着四肢百骸传遍简宁全身。
他站在阴影中,目光一瞬不转地盯着相拥的两个人,只觉得窒息感伴随着浅浅的眩晕感一同涌来,咆哮着要将他淹没。
他和赵冬生恋爱三年,结婚四年,除了两个人的性别以及一张真正被法律承认的结婚证以外,他们见过家长,办了婚礼,认识对方几乎所有的朋友,彼此之间和寻常的夫妻早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简宁其实很清楚自己此刻最应该做什么——他应该介意,应该愤怒,应该立刻走出这片阴影,光明正大地站在赵冬生面前,问他你现在在做什么,抱着的又是谁。
可是光是设想那样的场景便已经要花光简宁全部的力气。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反反复复提起,脚步也跟着在原地踌躇几个来回,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过去用文字塑造起来的那些被读者誉为人间清醒的角色都随着他此刻的犹豫而瞬间破碎,塑造无数生命的作者成了和自己笔下曾被他用尽辛辣刻薄的言辞批判过的胆小鬼们一样的人。
不,简宁觉得自己甚至比他们还不如,因为别说站到赵冬生面前了,他现在就连走出这片阴影的勇气都没有。简宁很害怕到时候走近了,他会从赵冬生脸上看见他对别人的爱,也更害怕会从那张脸上看见对自己的愧疚和歉意。
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可以支撑简宁克服自己最恐惧的长途飞行奔赴大洋彼端只为了给赵冬生庆生,却又能扯住他的脚步让他连走到两人面前质问一句都不敢,只能站在原地,自欺欺人一般地依靠设想一些可能来安慰自己:但万一,万一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简宁想,同性恋在这个世界上毕竟不是主流,一个拥抱也并不能说明所有。或许那个拥抱并没有其他含义,又或许两人其实只是朋友。
爱情使人变得胆小又盲目,简宁忍不住在心里为赵冬生开脱。
再等等,再等等,简宁,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总得给他一点信任啊。
简宁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他提着行李箱,脸色苍白地站在夜色中静静注视着赵冬生和他抱着的那个人,一副势必要看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的架势。
许久后,那个埋首在赵冬生怀里的人终于抬起头。
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人。
男孩五官清秀,头发有些乱,简宁还记得对方感激不已地冲自己鞠躬,哽咽着说谢谢的样子,真诚又可爱。
是赵楠。
看清楚那张脸的那一刻,简宁心里聚着的最后一口气彻底散了。给予出去的信任化作齑粉,被夜风吹散,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楠是个Gay,公开出过柜,他和赵冬生都知道的那种。
直男之间的拥抱不能代表什么,直男和Gay之间的拥抱也不能代表什么,可如果是两个Gay,那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距离,情态便已经很暧昧了。
他有些疲惫地靠住身后的栏杆,盯着那两人发起怔来。
简宁看着赵楠熟练地从赵冬生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赵冬生纵容地站在原地任他动作,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又抬手揉了一下赵楠的头,然后两个人头碰头,动作亲密地点燃一支烟,目光交缠,默契又熟稔,仿佛在过去被简宁忽略的那些时光里两个人已经这样做过不知道多少次。
这样的暧昧,是被赵冬生允许的,是简宁终于再不能忽视的。
就像在最开始看见两人拥抱的那一刻,真正让简宁感到不安的其实本就不是这个拥抱本身,也不是被拥抱的人,而是赵冬生。
他真正在意的,芥蒂的,是赵冬生在给予这个拥抱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发自内心的温和体贴,是对方安抚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时那些掩饰不住的动心的痕迹。
世界上再不会有人比简宁清楚赵冬生爱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
隐忍多时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便彻底决堤,简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光逐渐变得湿润,眼泪充盈眼眶,再猝地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很快就浸湿了整张脸。
简宁抬手狼狈地抹了把脸,再不敢停留,他匆忙收回目光,提着行李箱便转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或许也有人察觉到动静投来目光,视线捕捉到一个走得又快又急的背影,但很快却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平时最讨厌出门,连去外地开签售会都会提前一周焦虑得失眠的人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距家上万公里的异国。
那是赵冬生自从认识简宁后唯一没有和他一起过的一个生日,也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总是反反复复地梦见那个背影,每次他都去追,每次他都慢了一步。
梦里,背对着着他的人走得又快又急,一次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回头,只剩下他自己茫然站在原地,痛哭不止。
精心筹备的生日惊喜最终以这样一个难堪的结局惨淡收场,简宁坐在返程的飞机上,忍不住笑,可是一弯眼睛,滚烫的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又是数个小时的飞机落地,简宁的手机里收到许多条消息。
有赵冬生的电话,也有短信,简宁一条也不看,直接将人删除拉黑,然后他给赵冬生的秘书发了一条消息,让对方如果有空的话现在来某个咖啡馆和自己见一面。
秘书是赵冬生的公司里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人。
对方赶到后简宁只问了一句话。
“他们这样有多久了。”
秘书捧着咖啡杯,脸色瞬间煞白,显然瞬间明白了简宁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于是什么也不必再问,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没管对方仓惶的阻拦,也没听那些刺耳的对不起。
简宁面朝着咖啡馆里无数好奇的注视,提着那个行李箱,支撑着自己最后的体面走出了咖啡馆。
他没什么想跟赵冬生说的,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愿意说,简宁想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赵冬生了。
于是他回家收拾好所有的东西。
那张在其他国家领的结婚证还摆在卧室最显眼的地方,简宁当初遗憾这张纸没有法律效力,仍旧无法在法律上真正保障他和赵冬生的爱情,如今陷入难堪,却又庆幸他至少还保有自由。
简宁将它取出来 ,撕碎,和行李箱里那个没送出手的生日礼物一起打包扔进垃圾桶里。
他定了第二天的机票,倒头就睡,决定一觉睡醒就去投奔诗和远方,这辈子再不要踏足H城,也再不要见到任何和赵冬生有关的人或事。
可是上帝却拨动指针,给了他一次重新书写结局的机会。
简宁一睁眼,窗户外的天是晴的,身体是酸痛的,房子是两年前就租出去了的那套公寓,而面朝着自己,紧紧将自己抱在怀里的赵冬生则是要更年轻一点,还喜欢抿着嘴角睡觉的。
简宁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刚和赵冬生举行完婚礼的那天。
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重生了以后,在睡梦中暂时消退了的怨恨再次变得浓郁,简宁想也没想地抬起手,重重一巴掌扇在面前这个还没有出轨的赵冬生脸上。
赵冬生立刻就醒了。
简宁看着面前的人先是茫然地抬手揉了揉脸,然后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便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
“老婆,你干嘛打我啊。”
简宁说不出话,只是瞬间掉下泪来。
于是刚刚还满脸委屈的人瞬间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一边吻他一边焦急地问他怎么了,一副全世界最爱简宁的样子。
虚伪。
简宁厌烦地将眼泪全部蹭在他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