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旧梦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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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熹，薄帐浮动，山雀叽喳而鸣。
她睁眼的一瞬，呼吸仿若停滞。
榻边窗扉半开，晨风拂面，带来淡淡灵气与药草香。天未变，山未崩，一切安然如旧。
她愣愣起身，目光落在几案上的弟子录与灵纹笔，一切熟悉得过分，却又仿佛隔了两生。
院门“吱呀”轻响，有人挑水归来，步履不疾，剑影随行。
她转眸望去，那人脚步轻稳，衣摆微湿，身影瘦削，负剑立于桃花石阶，头也未回，却熟得让人心口一紧。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句话，带着些许不耐的懒意：“喂，月昭，今天不是轮你去后山汲水吗？别想赖。”
她怔住，几乎是本能地奔出门去。
山风扑面，花枝拂肩。
她站在门前，看见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榆晚梨。
那人还未披戾气，身上素袍微湿，鬓发轻落肩头。
她眉眼尚未凌厉，只寡淡地立着，像一枝覆雪未开的白梅。
她脚下一顿，喉头微涩。
此刻，她忽而明白了。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而那个人，也还没走。
石阶上，榆晚梨的衣摆沾了些水迹，拎着扁担，不紧不慢地走来。
她嘴上仍旧不饶人，眼神却始终避着，好像气还没消，也像不知该如何相看。
月昭站在门口，微微一怔。
她记得这一日。
那时她闭关演剑，错过了汲水的时辰，后山泉寒，挑水本是轮值。她出关后解释，也道了歉。
可榆晚梨只是冷着脸，说她“执于细枝末节，心境难清”。
而她——那时年少，尚带锋芒，不甘示弱，当即回了句：
“浮躁之人，不足为道。”
从那之后，两人不再并肩修行。
昔日共修之情，便如春寒过后的香火，一炷未燃，便冷了。
这院落是外门弟子所居，灵气稀薄，远山未醒，春草气息犹在。
她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榆晚梨却先一步打破沉默，语气不咸不淡：
“圣女大人今日倒起得早。”
月昭静静应了一句：“今日确是我值。”
榆晚梨挑了下眉：
“这回记得倒快。平日里不是只记得你那些剑诀？怎么，连挑水也成了修行的一环了？”
她语里带刺，却掩不住句末那一点少年人不服输的锐气。像在说风凉话，又像在等一句反驳。
月昭没有接话，只轻声笑道：“我以前在意的东西，太少了。”
榆晚梨望她一眼，没说话，挑起扁担欲走。
月昭一急，轻声唤：“晚梨。”
她脚步一顿，头没回：“还有事？”
“挑水我来吧。”月昭语气温和，“昨夜你巡山至辰时，回来得晚。”
“你这又是要修哪门子的路？难不成做圣女连‘照拂师妹’也要修习一遍？”
榆晚梨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冷意，像轻笑，又像挖苦。
月昭摇了摇头，依旧不辩：“不是照拂，而是做我该做的。”
榆晚梨这才缓缓转身，目光里闪烁着无法言说的诧异。
“你……做梦磕到脑子了？”
月昭静了一瞬，才轻笑道：“倒也不是，就是梦太短。”
榆晚梨微蹙眉：“短？”
“短得不够……”
“不够让我把所有后悔梦完。”
榆晚梨仿佛被轻轻击中，眼神微动，却又别开，像被春风吹疼了眼。
“说话酸不拉几的。”
“你以为我会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准是又想出了什么法子要来教化我。”
风吹过石阶，带起落花几瓣。
她扛起扁担，转身走下台阶，背影很快被山雾遮去。
她脚步极快，却在最后两级时脚下一滑，踉跄了一瞬。
日头渐升，山风渐暖。
院中归于寂静，只余几缕桃花随风滑落，落在她衣角不动。
月昭站在原地，看着榆晚梨消失的方向，良久未语。
如果自己未曾记错的话。
前一世，也是在这一日之后，她们第一次真正生了间隙。
她低头望了望石阶，水痕未干，像什么话没说出口就被风带走了。
她轻轻转身，回了屋，案上弟子录已摊开，一枚灵纹笔静静躺着。
今日的试阵，她将会与榆晚梨分在一组。
她知道，那些旧日的起点早已写定。
但若这一次，她肯早一步伸手……会不会，就能多走几步并肩的路。
———
午后微光沉沉，外门试阵将起。
执事展卷，语声平稳：
“今日试阵，月昭、榆晚梨，一组。”
话音落地，原本昏昏欲倦的弟子堆忽然一静。
随即——几道低声交谈悄悄在空中拢作一股风：
“……她们两个？”
“榆晚梨不是早就被撤了圣坛的位子？”
“怎么如今还能与月昭一组？”
声音虽低，却藏不住那点好奇与揣测。
“如今她那身修为，也就勉强能在外门混一混罢了。”
“啧，外门混练？你真上去试试，看谁被打得趴下。”
“这般安排……到底是抬举了她，还是让月昭落了面子？”
再往旁边，有人压低了嗓音：
“圣女殿下不会……心里不悦吧？”
像一盆水泼在空地，四下都安静下来，看那位“圣女殿下”如何接话。
然而月昭只是静静拂了拂剑身，仿佛未闻，语气温和得几近寂静：
“好。”
众人面面相觑。
她说得太平静，反倒让人一时不知道，是她没在意，还是太在意。
榆晚梨站在她身侧，未动，未言。
只是拇指轻扣了下剑柄，那动作轻得像在弹灰。
眼神却比往常更淡了一层，仿佛听见了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风一吹，那衣袂下摆一角轻颤，好似被谁悄悄拽了一下神。
她走至月昭身侧，神情不显，开口却是熟悉的冷调：“你不需要让我。你擅长阵控，不适合近身。”
月昭未回话，只将剑横在身前，目光淡淡落在她眉眼之间。
她听出了那话里藏着一点不自在，一点压着尾音的别扭。
前一世，她听不懂那些话里的意思。
如今回望，才知她说得冷，却句句藏心。
她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看见她太久未变，还是因为太久未见。
——那一瞬，像是有人在她心上轻轻按了一下。
前世榆晚梨堕魔的那一夜。
那一夜风雷交加，云压谷顶，万灯尽暗，长阶血痕未干。
榆晚梨负剑入风雪，剑起一式，斩落执印长老之印。
灵根尽毁，魔息翻腾，世人皆惊。
旁人说她疯癫入魔，唯月昭知道——那眼中没有半点癫狂，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冷静与寂静。
她不该是这样的。
若有人在她沉下去前伸出一只手，若自己肯多听她一句……
“……那一晚，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她望着榆晚梨，心中默念。
“月昭？”榆晚梨皱眉，“你在发什么呆？”
月昭回神，迎着她的目光，轻轻一笑。
“没事。”
她走上演武台，神情温和如旧，只是眼中多了一份过往没有的笃定。
拱手低声：“请赐教。”
榆晚梨挑眉，嗤笑一声：“你还真改了性子。”
“嗯。”月昭点头，语气认真得不像在答话，像在许诺。
“若你不厌，我想试着与你配合一次。”
榆晚梨微一怔，眼神闪了闪，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她原本还未握稳的剑柄，竟下意识扣紧了一分，指尖微白。
那动作轻到旁人难察。
“你……”
试阵灵盘在这一刻亮起，淡蓝光芒铺展开来，仿佛替她挡住了那句不知怎么接下去的话。
她那一句未出口的话就此噎住。
她垂下眼，背光而立，像是在掩饰什么。
演练开始。
她第一剑出得极快，力道狠却有几分不稳，肩线紧绷，步伐略急，呼吸微乱。
她的每一招都快过章法一线，看似带着火气，实则……破绽频出。
月昭心中微动，她在气她？
她没有还手。
一式接一式，掌势柔而稳，偶有符火起阵，收力化锋，她用自己的节奏，将榆晚梨所有急促与乱意，悉数接下。
像是守着一场情绪的风暴，又像是温柔地替她撑一把伞。
场边弟子低声议论：
“月昭好像……从没这么认真和人练过。”
“她们上回还对阵生嫌，怎如今倒像默契已久？”
练至收势。
榆晚梨收剑，脸色不明，声音也不清：“你今天怎么不回嘴？”
“因为你说得对。”月昭语气极轻，“我从前……确实太傲慢了。”
楚晚梨神色一顿，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抬步就走。
却在与她擦肩那刻，低低丢下一句：“你这样……太奇怪了。”
月昭垂眸一笑。
是啊。
她是“奇怪”了。
她从前站得太高，看谁都太远。
而这一世，她学着往下走，学着伸手，也学着低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旧梦初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