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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尽之泪 ...

  •   世人皆传,圣人谷圣女清心寡欲,天赋绝伦,登位不过三载,便令万灵归顺,百脉同朝。

      她天姿国色,执掌净灵神火,炼丹制阵皆臻化境,甚至有传言称——她将是下一位登仙者。

      但无人知晓,她的尸身,已在谷顶灵台伏了整整七日。

      这是一处供奉圣女的净域,立于圣人谷谷顶之巅,远离尘俗,高踞云海之上。

      四角设七盏魂灯,昼夜不灭,灵咒封护其外,除了六大堂主和长老外,唯执事与供奉老者得以近身。

      她静卧于寒玉所筑的供台,白纱轻覆,朱砂未退,掌心还留着炼丹时落下的微火印——如一朵燃尽未熄的火。

      而她的魂,在死后的第七日悄然凝形,不知为何,未入轮回。

      她徘徊于山门之外,隔着结界望向那具曾属于自己的身体,静静躺在灵台正中的玉台上。

      ——

      “阿昭!我的阿昭!”

      来人跌跌撞撞地闯入灵台,双眼通红,披着一袭玄色法袍,衣冠不整,狼狈地伏在她的尸首前。

      突然放声嘶吼,把正念咒的执事长老都吓得一颤。

      月昭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亦辞痛哭:“阿昭,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啊啊——”

      她忽然皱了皱眉。

      这演技......甚至不如她小时候偷喝清酒,被师尊逮住后抱着炉鼎哇哇哭的时候。

      她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她以为能并肩守护圣谷、信了十年的男人。

      她冷眼旁观了半晌,语气平淡地低喃了一句:

      “你想得这样紧,怎不索性随我一程?”

      她第一次,在死后生出了杀意。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那愚蠢又可笑的“相信”。

      她以为顺从就能护得一切周全,以为沉默就能护得世界完整。

      结果呢?

      她死了,像块被人掏空的供品。

      —

      原本跪坐在一旁的林思音缓缓起身。

      她没有开口,只轻轻走近,绕过沈亦辞,站到了灵台。

      她伸手,拂去披在灵台上的白纱一角,像是在替月昭理衣,也像在划出一道界限。

      声音温柔,却不带丝毫情绪:“沈大人,您贵人事忙,如今衣衫不整,也能叫做情深了?”

      她回眸望他,唇角微扬,语调仍是那副轻轻的:“她躺了七日,掌心那滴朱砂都裂了,你倒是会哭。”

      “只可惜,她不信你哭,她信的是自己。”

      沈亦辞叹息:“她太执着了,不肯退,不肯让……她若早些懂事,我便——”

      “你便什么?”

      一道冰冷的女声,从灵台之外的山风中破空而来,像霜刃破夜。

      月昭神魂一震。

      她看见一道人影自夜风中走来,黑袍猎猎,背剑未出,却仿佛携了一身风雪。

      她步履不急,却踏得每一级台阶都微微震动。

      脚下的护坛灵咒随她逼近泛起薄光,像识别不出她来历般低低哀鸣。

      高台之上的执事长老神色大变,声音几乎颤抖:“是她?!那……那是榆晚梨!”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所有人脑中都浮现起那个名字。

      ——她原是宗门密定的“净火余照”,主位若陨,则余焰继明。

      后因灵根异变,众说纷纭,不过一夜,便被贬为叛徒,终被贬为叛徒,削名除籍,逐出山门,自此不许再踏入谷内半步。

      几名年轻执事神色惶然,未及传令,便齐齐祭出符箓。

      灵符破空而起,化作一道道符光交错,封向她身前三丈。

      榆晚梨却连眸光都未动一下,只缓步向前。

      那符阵初落之时,还隐隐发出一声刺鸣。

      可一触她足下石纹,光芒便如蛛丝断线般寸寸崩散,连尘都不曾扬起。

      她脚步未歇,仿佛那阵从未存在。

      她终于停在灵台边缘,语气淡漠得像风:“沈亦辞,你还真敢说。”

      沈亦辞转头,瞳孔骤缩:“你是......”

      “不肯退,不肯让?你们怎么不退一步?”她轻笑一声,“还是......你们就没想过让她活?”

      沈亦辞面色骤变:“你是……你不是早就——”

      他话未完,榆晚梨已抬手一引。

      那柄供奉多日的长剑忽而震动,脱鞘而起,直入她掌心——正是圣女遗剑,“昭心”。

      她手起剑落,沈亦辞肩臂齐断,血溅净坛台阶,染红刻在浮碑上的伪诫。

      “啊——!”沈亦辞惨叫着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凄厉,仿佛要将胸腔撕裂。

      她微微低头,只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比剑还冷,仿佛在厌恶他那点血,脏了月昭的灵台。

      周围众人惊愕后退,数人更是被剑气震出灵阵,吐血倒地。

      “你说护她一生一世?”榆晚梨声音沙哑,一剑接一剑,“你就是这么守护的!?”

      鲜血如雨飞洒,洒入月色洇白的云纹台阶,血肉翻卷,是连招都失了章法的疯狂。

      一剑快过一剑,却也乱过一剑,砍胸口、斩腿骨、劈面门。

      那不是为了杀敌,那只是......泄愤。

      大长老连声喊道:“快!结阵!封她元神!”

      然而——

      所有阵盘、符轨、灵咒在榆晚梨脚下纷纷失控,犹如风中飞灰,寸寸崩散。

      “灵阵......灵阵崩了!?”

      二长老面色大变,语气几近失声:“有人......在阵法上动了手脚!这道残印——是逆灵入印!”

      “她这是将自身灵识……藏入阵心?!”

      “灵阵失效!灵坛阵核被……反刻了?”

      榆晚梨未理会众人,她只是缓缓走向灵坛中央,走到那具七日未冷的尸身前。

      月色斜照,她发鬓凌乱,唇角染血。

      她将那柄满是血迹的佩剑轻轻放在她身旁,指尖拂过她冰冷的面颊,像是在哄她入睡。

      她低声说:“你怎么可以......死成这样。”

      月昭听见了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眼角,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轻轻动了一下。

      她不记得那一瞬是否有思绪,是否有话未说。

      只是隐约知道,那泪,不是为宗门,也不是为自己。

      至于是为谁......她未敢深想。

      只记得,在灵火尽灭的最后一刻,她轻声说过:

      “......这样也好......至少......不是她。”

      忽而,榆晚梨冷声开口:“那封传音,是你送的?”

      风声穿过山谷,卷起灵台未落的灰烬。

      林思音身形一震,垂着眼,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是我。”

      榆晚梨抬眼望她,那目光如一把未出鞘的剑,沉沉压下。

      “你便不怕我杀尽此地之人,连你也一并?”

      林思音抿唇,沉默半刻,才轻声道:“晚辈早就不怕了。”

      她抬头,眼中没有泪,只有死水般的平静:“圣人谷的根早烂了,师尊信了一辈子的那些长老与她亲手提拔的堂主,早在她重伤闭关时,便开始分割她一手守住的山。”

      话音未落,台阶上一位执印堂主眉头紧皱,冷声斥道:“林执事,你此言,意欲何为?”

      另一名身披赤纹长袍的内务堂主也缓步上前,神色沉稳,语气却尤为温和:“就算你是圣女亲传大弟子,真正的身份也不过区区执事,竟敢妄议宗门之事?如今圣女已殁,,非但不为她守灵,反倒联外通敌,扰乱谷内祭仪——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外人?”林思音轻笑一声,“她是师尊的师妹,是这座谷里唯一敢为她流血的人。”

      她转身望向尸前的圣女,却像是对整座山门在说话——

      “你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做。”

      “她死了七日,你们只忙着分权位、藏证据,连她尸首的灵灯,都不敢多点一盏。”

      她垂眸,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微光闪烁的玉符。

      “弟子做不到的事......就请前辈代师尊做了。”

      林思音手指颤着,轻轻为她理顺衣角,将那一缕乱发拢至耳侧,像她第一次拜她为师时那样温顺。

      “师尊对不起,是我......没能赶在你死前,让你知道这一切。”

      月昭望着那枚她曾日日贴身不离的令牌,如今静静握在榆晚梨掌中。

      她终于明白,这局棋,从一开始错的不是他人,而是她。

      她站在自己的尸身前,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再说出口。

      这一局,从头错起,错在她太信规矩,太信“正道命途”,太信那些高台上的人。

      她以为将榆晚梨逐出山门,是职责、是护谷、是成全。

      而今才知,那一纸成全,撕碎的只是对方的信任,也是她自己最后的退路。

      她曾以为林思音的沉默是胆怯,从未想过,那孩子,是在孤身一人背着她的信念走。

      ——
      山门烽火燃起之时,她的神魂已近崩散。

      沈氏震怒,联七族压境。

      圣女已殁,谷主身亡,众修蜂拥而至,借问罪之名,行分权之实。

      她立于灵台尽头,神识如烟,遥望前方血阵。

      只见风雪之中,榆晚梨一袭黑袍,踏血而来。

      步步生红,犹如斩魂祭礼。

      那柄“昭心”,本是她生前所佩之剑,今朝归于榆晚梨之手,剑气仍寒,指向旧阙高坛。

      而那翻飞的黑袍之下,一角素白随风而现——

      那是她的圣女遗袍,已被血浸透,却仍如旧雪未化。

      她忽而明白,那个被她亲手逐出山门的人,从始至终,从未真正离开。

      她曾道对方入魔、失道,未料世间真魔,反倒藏在她身后那座金玉宗门。

      她想唤她一声。

      想问那句她始终未问出口的话:“你当年……为何宁走那条路,不回头?”

      可她再无法开口,神魂将散,泪意俱空。

      她只能看着那人于风雪中负剑而立,步履无声,却比这满谷咒阵更沉。

      风起,山鸣。

      一道幽冥之门,自灵坛之下缓缓开启,似有无形锁链自黄泉而来,牵引她的魂魄而去。

      她未挣,未语,只于散去前的那一眼,轻声道:

      “……若是还有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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