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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告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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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冰婆婆霜白的鬓角被漏窗风掀起半缕,临行前,瑶池宫主的话还在她的耳畔响起。她最后替英男掖紧被角,灰麻衣襟扫过少女哭湿的枕面。
她跨上老马,散落的银发被晨雾黏在额角,枯枝般的手腕一抖缰绳,马儿便踏着薄雾往余家庄去,蹄印很快被北风卷碎。
隔日。
英男攥紧褪色的布包推开门槛,却发现冰婆婆早已不在房间,空荡床榻上只有摆放整齐的被褥。
她转身撞开石中玉的木门:“姨娘不告而别,石中玉,我好担心。”
石中玉趿拉着草鞋蹦起来,他挠着后脑勺翘起一撮乱发,咧嘴笑出颗虎牙:“你不要太担心,可能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冰婆婆武功高强,放心吧。”
石中玉的话并不能让余英男安心,她绞着袖口,眉头紧蹙:“可是,她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去呢?她昨天和李亦奇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无论是爹娘还是冰婆婆,从未问过自己的意愿。
她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哪怕内心深处知道他们只是想让她远离危险,好好活着。
“也许,是对手太强了,她没有把握,只好骗你。”
石中玉无奈耸耸肩。
江湖险恶,没有谁愿意让自己的亲人陷入险境之中。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爹娘肯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余英男扯着发尾打结的碎发,一脸认真道,“中玉,我想回家和我爹娘在一起,哪怕天塌下来,只要和他们在一起,我都不怕。”
是的,她不怕,哪怕事情发展和梦境如出一辙,她也要和爹娘死在一起。
冰堡很好,可终归不是她的家。
“臭小子,和我走!”
木门“吱呀”晃开,李亦奇穿着鹅黄衣衫扫过门框。她腰间药囊穗子还在打转,石中玉已经攥着英男手腕扯到身后,警惕问道:“和你去哪?”
李亦奇担心余英男知道真相会和她们一起离开,于是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去哪儿都没有你的份,是要把你赶出冰堡。”
余英男听见可以离开,不觉一喜,眉头舒展几分。
她扯出石中玉的衣角,恳求说着:“太好了,中玉,你带我一起走吧。”
李亦奇却拒绝:“余姑娘,冰婆婆有命令,你要呆在这里,我们会照顾你,保护你。”
她的语气放缓,与初见时的刁蛮完全不同。
其实李亦奇心中十分同情余英男,一夜之间,家中遭遇如此大劫,自己也是个孤儿,自然明白没有爹娘的心酸与苦楚。
不出意外,余英男反对这个提议。
“可是,我想回家...”
李亦奇耐着性子,想着最合理的解释:“冰婆婆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可是...”
“对不起,”眼见余姑娘不依不饶,她的语气逐渐强硬起来,“臭小子,你还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走!”
石中玉也以为眼前的小魔头是要赶他离开,心中放心不下英男,只能壮着胆子说道:“我有话要和朋友讲,可不可以?”
李亦奇一直瞧不上这个性子顽劣的男人,若不是冰婆婆的药还需要他帮忙,她才不会听师姐的话带着这个臭小子。
她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都要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即便嘴中这样说,可她还是转过身,给二人讲话留下空间。
“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说完让青儿带你去别馆和我碰面。”
冰堡外的枯树林里,阳光穿透互相纠缠的枝桠,在苔藓斑驳的断木上投下细碎光斑。李亦奇淡紫斗篷扫地面上的岩块,身后十步开外蓝袍弟子们脚底碾碎的尘土正随水雾在脚边盘旋——
她束发的银铃在风中叮当脆响,杏目圆瞪:“臭小子!你把我的师妹怎么样了?”
这一路上,她就隐隐察觉不对。
臭小子什么时候和青儿关系这么好,原来是二人早已调换身份。
若是她早知道两个人的胆子会大到这个地步,绝不会只留下青儿一人照看他们。
石中玉护住背后的英男,回想起二人配合把青儿姑娘打晕在地,心中泛起丝丝愧疚,可看着小魔头咄咄逼人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挑衅。
他乱发间粘着枯草,咧嘴笑时虎牙抵住下唇:“是我把她打晕的,怎么样,你们凭什么控制英男!”
余英男突然从石中玉背后探出半张脸,她揪住少年破袖口的手指骨节发白,嗓音浸着水汽:“不是这样的,是我求中玉帮忙,他才出此下策,你的姐妹也是我打晕的。”
李亦奇垂落的乌发被山风撩起几缕,淡紫斗篷下摆扫过及腰的芒草穗。她振腕抽剑的刹那,剑身反射的日光正刺进石中玉眯起的眼——身后十余名蓝斗篷弟子齐刷刷亮刃,惊飞了草丛里打盹的灰雀。
“英男,你不要替这个混蛋顶罪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有他才会想出来。”
石中玉虽说身份低微,却也容不得别人一再侮辱,他拧腰后仰,五指攥住剑刃猛推向侧,豁口的布鞋碾着碎石滑出半尺,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哼,没错!”少年嗓音劈出沙哑的怒意,“我石中玉是个卑鄙小人,可你们呢,一个个自诩高义,却拦着女儿去见自己的爹娘是何道理。”
“你懂什么!阴山派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冰婆婆也是想保存家族最后一丝血脉。”
“我知道!我知道!”余英男扬起下巴,睫毛上悬着的泪珠正巧坠进干裂的唇缝,“我爹娘遇到这么大危险,可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这样苟且偷生,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少女突然旋身夺剑,散落的发丝扫过持剑弟子惊愕的瞳孔,反手将剑刃贴上脖颈时,纤细腕骨在烈日下白得透青,染了草汁的指甲与冷铁相触发颤。
她不想给别人添乱,可若是李亦奇还是阻拦她的话,她情愿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剑锋已压出丝血线,将坠未坠的血珠正映出李亦奇骤缩的瞳仁。
她真是要被这两个人气死了。
“英男,你冷静点!”
“英男,放下剑。”
石中玉和李亦奇总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有着该死的默契。
二人朝对方白了一眼。
李亦奇率先败下阵来:“我真是要被你们打败了,我们此去就是要助冰婆婆一臂之力的。”
英男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李亦奇收剑入鞘,侧身翻上马背的刹那摆惊起三两只草虫,“所以你要不要一起,若想去,就放下剑,乖乖上马。”
李亦奇没有再看二人,只是反手扔出一个白玉瓶。
“这是金疮药,若不想留疤,就自己抹吧。”
说完,她夹紧马腹,带着弟子扬长而去。
余英男弃剑的手仍在发颤,细瘦的腕骨从磨破的袖口支棱出来。她胡乱抹颈间血痕时,散落的碎发黏在嘴角伤口,粗布衣襟早被蹭出毛边。
石中玉拽她跟上马时,她踉跄踩到自己松散的衣摆,染血的指尖环住少年的腰,像株被疾风刮折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