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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昆仑藏晓月,忘情拜瑶池,南海见丁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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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庄外的乱石滩上斜插着半截焦黑的旗杆,褪色的“余”字残幡在暮风里卷成扭曲的灰蝶。护庄河的青石堤坝裂作犬牙,十几具泡发的尸首卡在石缝间,苍白的指尖还勾着断裂的渔网。
黑面虬髯下的横肉突突直跳,他反手揪住近前喽啰的椎骨,指节陷进皮肉里渗出血珠:“把这些人的尸体给我送去余家庄!”
他盯着余家庄裂了半边的瞭望塔,指节捏得玄铁护腕“咯吱”作响,喉间说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声:“苗峰老儿倒是养了群硬骨头的杂碎!”
掌心突然暴起捏碎块青砖,石粉混着血渍从指缝簌簌而落——四日!
整整四日竟被这群蝼蚁拦在庄外!远处云层里隐约透出昆仑剑派的银线烟火,他牙龈几乎咬出血来,反手将碎砖碾成齑粉:“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屠不干净这群蝼蚁,老子把你们眼珠子串成灯笼挂城门!”
他原本自信一日便可拿下余家庄,谁知硬生生的拖了这些时日,他的两个好兄弟恐怕坐不住了...
另一边,城郊破庙处。
苗飞攥着马鞭往破庙外冲了三步,又猛地折返,他盯着丁引覆满霜晶的剑眉,深深叹了口气。
就当报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他撕下内衬衣摆引火,火星子噼啪炸开时,冰壳正从他救下的这张脸上剥落——薄唇虽白得发青,鼻梁折角却仍带着昆仑剑派弟子独有的端方威仪。
丁引缓缓收功,白袍袖口蒸腾的寒气凝成水珠滴落。他垂眸瞥见苗飞挽袖添柴时露出的火云标志,剑眉几不可察地一压,指尖无意识扣住身侧剑柄,却触到对方垫在自己腰后的包袱,那是苗飞用撕破的外袍裹了干草临时扎的。
苗飞浑无所觉地拨弄火堆,火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层金边,倒比许多名门弟子更显正气。
“你是阴山的人,为什么要救我,难道就不怕我恢复了杀了你吗?”
苗飞摇摇头,他的脸被火光映得明暗交错,抬眸时眼底澄澈如泉:“丁引大侠,我相信你是个能辨善恶之人,若要杀我,也请你帮忙我救救朋友,等此事了,我苗飞要杀要剐都随你。”
丁引盘膝未动,白衣下摆忽被火堆热气掀起半寸,他剑眉微抬半瞬又复归平直。
邪教中人竟有这番骨气。
“你姓苗,和苗烧天是何关系?”
“他是我大哥,自从他失踪以后,我在阴山就寸步难行。”
丁引身形未动,他沉声开口:“那你要去救何人?”
“是我另一个大哥,他原本是我大哥的书童,可和冰堡的女人相爱,他叛出阴山,隐姓埋名,但黑面不知从哪听到他的消息,已经带着大批的弟子过去杀他。”
“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苗飞依旧摇头,他忽地抬手指向庙外漆黑的天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家要一直往西走,有个大湖,湖旁边就是他家。”
他只从黑面的手下听到这些消息,其余的一概不知。
丁引挺直脊背,目光如刃劈开夜色:“你要去余家庄?”
“——我不知道。”
庙外枯枝断裂声未落,丁引按剑的指节一紧。他未起身,只掀起眼帘望向门缝:“有人。”
苗飞推门的手骤然僵住,迎面撞见地动大摇大摆踏上石阶,他脸色大变,反手掩门的动作放得极轻,粗粝的木门缝里漏进半缕他压低的气音:“糟了,是动地!”
动地领着一众阴山弟子进入破庙休息,他踏入庙门时扫了眼残破神龛,并未发现异常。
休息不过半刻,神像后突然探出只布靴。他后撤半步按住剑柄,阴鸷目光扫过蛛网密布的神龛,骤然挥剑劈开供桌。
木屑飞溅间,正对上苗飞惊愕的脸。他舌尖舔过后槽牙,却收势未斩第二剑。
“丁引?太师叔?你怎么也在?”
苗飞暗自懊恼,脑子却转的飞快:“你快走,动地,我现在被丁引运功制住了,反正怎么也跑不了,太师叔我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来生再见了!”
动地剑尖微滞,狐疑目光扫过丁引苍白面色,忽地扯出个讥诮的狞笑:“看来,跑不掉的不是我,而是丁引。”
“你胡说什么,是不是疯了!”
动地没有再和这个可有可无的太师叔浪费时间。
“丁大侠,看来身受奇伤,忙不过来。居然还有功夫对付苗太师叔,既然如此,连我一起对付就好了,哈哈哈,省点功夫。”
剑锋劈落的刹那,苗飞起身撞偏剑锋,双手死死绞住动地握剑的腕骨,动地被带得踉跄半步,一时无法动弹的他吩咐手下一起上。
丁引盘坐如松,白衣无风自动。周身泄出的气劲如涟漪荡开,几名阴山弟子还未近身便被震得倒飞而出,后背撞上神龛发出闷响,断剑脱手钉入梁柱。
眼瞧形势不对,动地撤到庙外,他撤步时后颈忽起凉意,黑云恰在此时吞噬月光。
耳畔破空声未落,寒光已穿透他护心镜,玄铁飞镖分毫不差钉进心窍。他踉跄半步抓住胸前的镖尾,掌心被刃口割得鲜血淋漓,终是瞪着眼仰倒在泥泞里,至死凝固着不可置信。
丁引踏叶无痕追至山林时,乌云恰被山风撕开豁口,一轮圆月悬挂于苍穹之上。
他按剑四顾,月光将雪白衣摆镀上银边,声如寒潭坠石:“既然已经出手,为何不现身相见呢?”
山间忽起夜风,一片枯叶擦着他耳际坠落。
——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笑声自丁引身后传来,一袭绿袍自山间旋落,衣摆金线绣的百足蜈蚣在暗处泛着磷光。那人广袖振空带起旋风,绿色锦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昆仑藏晓月,忘情拜瑶池,南海见丁引,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丁引只能看见眼前不速之客的侧脸,看着轮廓,约是个二十五六的年纪,可这个年纪的高手他还未曾见过。
“阁下是何人?”
“对你有用之人。”
“何用之有?”
绿袍人侧头斜睨,扯出三分讥诮七分玩味的笑,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被月光削出冷硬弧度:“引路。”
“丁引还需要别人来指引吗?”
绿袍勾起抹似嘲似讽的冷笑:“当然,因为你所要做的事情都在路上。”
丁引恍然大悟。
难怪在收到余家庄的来信前,总是遇上一群阴山的弟子。
“原来是你,不过,也是多此一举。”
因为没有他的指引,自己依旧会来余家庄。
“你要什么?”
“要你的剑饮血,一柄剑饮够血之后,才能真正成为绝世好剑。”
丁引反手摸着身后的剑匣:“在下手上的剑是否是好剑,不需要你操心。”
绿袍眉尾微挑,月光将鼻梁折出的阴影投在讥诮的唇角:“好剑蒙尘,暴殄天物,呵,是天地不容。”
丁引没有被陌生男子的话带偏,他不信有人会如此无聊。
“说吧,你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莫非,你和阴山有仇?”
绿袍缓缓摇头,抬眼似笑非笑。
“那你是黑是白,是正是邪?”
“黑白正邪,见仁见智,难不成你丁引自认为是正,是白吗?”
“黑白正邪之分凭自身心性,我丁引行事不被世人所唾弃。”
“是黑是白并不重要,你铲除魔道就是你的目的,你杀了我觉得该杀之人,这是我的目的,各有所求,岂不快哉。”
丁引平生从未遇见如此对手。
“你非正非邪,又和阴山无冤无仇,这一路引我杀人,为得是什么?”
“看来正道魁首的耳朵也不太好使,”绿袍嗤笑,眉角戏谑上扬,眼底浮出几分孩童捣蛋般的顽劣,“你若是非要缘由,那就是——爽!”
“做事不一定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为开心,就为痛快,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杀自己应该杀的人,这还不够痛快吗?”
丁引反驳道:“哼,我可不这么认为...”
“哈哈哈——”绿袍再次放肆大笑,眼底腾起几分癫狂的兴味,“我可不管你怎么看我,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有这个和我讲大道理的时间,倒不如去看看余家庄还剩下几人活着。”
话不投机半句多,丁引引出飞剑朝男人方向刺去。绿袍广袖一振便飞出三丈,轻飘飘的躲过丁引的攻击,离开时还放下话来。
——丁引,我在翠羽湖畔余家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