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鞘》茶己昭

16、闲月有灵（5）

　　当归根本没想太多，答应易从锋本就是一场交易，他想要浅月，就得帮对方取回月鬼兰，帮他登上家主之位，若是他什么也不做......那也就什么也不做了，浅月也不要了。

　　好在易从锋缺的只是一个替他冒险的人，而不是关于月鬼兰的情报，第二日，就有人敲响了当归的房门，是跟在易从锋身边的其中一个金丹期修士。

　　那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当归看着他总会想到一种冷血动物，看久了总觉得不舒服。

　　所幸这个人也只是来传个话，易从锋今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兴许是又得和他两个弟弟斗什么法。

　　那鬼市本就是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地方，其他人会更喜欢用“秘境”“洞天”或者别的什么词去形容它，它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只是偶尔时机到了，它就在有缘人面前现身了。

　　所幸它也并非完全捉摸不定，宗门之中便有不少精于测绘天地的修士，能够预测那鬼市飘忽的方位，再加上一些秘制的方法作为引子，就能洞开一条通往鬼市的道路。

　　看着眼前这个冒着不祥气息的油灯，当归实在是有些排斥去点燃它。

　　鬼市顾名思义，是鬼的集市，那些因种种原因不能进入轮回的怨魂聚集在那里，还有的则是一种邪修，世人称之为鬼修，他们大多灵根驳杂，无法按照常人的路数去修仙，便舍弃肉身，历经九死一生，才能修得凝练不散的神魂，至于失败者，也就成了难入轮回的怨魂。

　　想要引得鬼市降世，最好的法子就是用极为浓烈的死气和怨念，曾有人为此不惜血祭一整座城，但那招致的后果，则是几乎所以宗门的讨伐。

　　再往后，便有人退而求其次，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手中这盏四象阴灯就是这个折中的法子，易从锋大概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充作灯油的不是寻常煤油，而是另一种脂膏一样的东西，整体呈浓烈的黑色，当归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是用什么东西炼的。

　　鬼市降临对凡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他如今的位置离闲月城约莫有个百里，荒无人烟，应当不会给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唯有一件事仍放心不下。

　　那就是他的实力够不够保全自身。正经修仙者都没见过几个，鬼修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鬼修靠的是神魂，论神魂的话......他应当难逢棋手。

　　莫名的自信又再度充盈他的内心，当归心一横，点燃了这盏四象阴灯。

　　这灯被点燃之后，便燃起了浓烈的黑烟，并不呛人，却无端让人觉得寒冷，寻常的油灯是光亮且温暖的，这灯却恰恰相反。升腾而起的黑烟直冲云霄，似乎连天地都为之变色，反过来变成一张大网，将点灯之人一网打尽。

　　这黑烟之中似乎蕴含了无数的怨念，当归似乎能听见野兽的咆哮和痛苦的哀嚎，其怨念之深重，连他的神魂都为之一振，而后，黑烟裹挟着冷气，将他的视野剥夺殆尽，当归只觉得一阵目眩神晕，难以站立。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短暂的一时，待到黑雾散去，眼前视野开明，他才看清自己已经到了另一处天地。

　　眼前的街市和他在闲月城看见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摊主和行人们都模样怪异，天永远是黑漆漆的，只有一轮圆月静静地照耀。骷髅里的灯火是苍白色的，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细纱，看不真切，又显得冷清。

　　当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时，也小小地引起了一些人，或者说，类人的东西的注意，当那些白惨惨的面孔看过来时，当归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现在可没有佩剑。

　　所幸那些白惨惨的面孔只是看了过来，而不是扑了过来，当归等了一会儿，一些面孔就又转了回去，似乎只是单纯地看一看新来客。

　　当归也按下心，摸向了挂在腰间的钱袋，但里面并不是能在闲月城里使用的通宝，而是几块品质上乘的灵石，鬼市里不收凡间的通宝，只有这种灵石才是所有修仙之人的通货。

　　他径直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店铺走去，里面挂着不少奇珍异兽的头颅，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当归便直问道：“请问这里有月鬼草吗？”

　　店主是一个长着五只眼睛的老妇人，她五只眼睛都上下打量着当归，而后摆摆手：“我这里没有。”

　　此店没有，他便又换了家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也许是这样一家一家问过去的人太少见了，不少非人之物都探过头来，更有甚者，不惜伸长了脖子，很长很长，来凑个热闹。

　　这个人的神魂很强大，但身体很弱，这个人想要买到月鬼草，这个人带着品质非常好的灵石。

　　渐渐地，这个新来的客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鬼市，有大胆的鬼魂跟在他身后，在他询问店家时也齐齐看向店家，在他离开后，也齐齐地跟了上去。

　　当归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可他一回头，跟在他身后的鬼魂们又都停住了脚步，站在七尺远的地方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人畜无害。

　　跟在别人身后好像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当归也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悦，尽量不去理会它们。

　　在他快要将鬼市里的店主都问了个遍之前，总算是找到了一家有月鬼草的店铺。

　　此时他的身后的队伍已经有些庞大了，乌泱泱地围在店铺周围，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当归从钱袋里取出灵石。

　　灵石在这里格外地显眼，本不会被肉眼捕获的逸散灵气此时正熠熠生辉，在当归将灵石放在店家的柜台上之时，忽然有一个按捺不住的鬼魂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灵石。

　　它就好像是一个引信，瞬间点燃了蓄势待发的鬼魂们，顿时那些或高或矮，或年轻或苍老的灵魂全都一拥而上，当归也早有准备，抓住月鬼草就一个后撤，试图脱离混乱中心，但不知是哪个鬼魂，或者说哪个鬼修，竟然挥舞了一把漆黑的大刀，堪堪擦过他的手腕。

　　玉石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当归在远处站定，抬手一看，就发现了自己手腕上的裂纹，碎裂的玉石碎片剥落，露出里面的深绿色断面。

　　这可是乌衣亲手雕的人像，他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吧。当归无端想到。

　　但很快，当归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些哄抢灵石的鬼魂突然全都僵住了，一动不动，仿佛被人刻意定住了身形，有的呜咽一声趴在了地上，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剩下的不少都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当归顺着它们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这边缓缓走来，他身披无数黑色羽毛制成的披风，上面零零散散挂着不少牙齿，头上是一个巨大的不知名灵兽的头骨，尖锐的喙似乎表明了这应当是某种巨禽，他周身萦绕着寒气逼人的黑色烟雾，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腐烂的怪物。

　　“幽冥主！”

　　“幽冥主......”

　　“是幽冥主......”

　　他身边的鬼魂们呜咽着，躁动不安起来，但都几乎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幽冥主？当归并不认得这个名字，但看样子，他似乎是这个鬼市的主人。

　　幽冥主似乎对那些鬼魂造成了莫大的威压，但当归却毫无察觉，不知道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下，没法对自己造成威压。

　　他悄悄将月鬼草收入囊中，这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可不能搞丢了，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幽冥主走到了自己面前，他这才发现会以为对方无比高大是因为那奇特的头骨，实际上他应该和自己身量相当。

　　幽冥主微微低头，似乎是看见了当归手腕处的裂纹，而后他转过身，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却不容置疑：“跟我来。”

　　当归本可以直接离开，他如今的神魂可以直接撕开一道口子，但他稍作迟疑，有些好奇这个幽冥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幽冥主在鬼市之中似乎有着极高的威望，哪怕是没有受到威压的鬼魂们，也全都自觉让出通路，谦卑而柔顺地站在一边，这让当归更好奇了。

　　他随着幽冥主一路来到了鬼市深处，这里不知为何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那明亮而温暖的火光让当归莫名觉得亲切，只是再细细一看，火炉之中似乎有一个剑胚，幽冥主在铸剑？

　　他心中有些疑惑，但幽冥主可没打算为他解惑，他伸手就熔炼了黄金，炉火显然不是寻常炉火，只一瞬就足以将黄金熔炼成滚烫的液体。

　　而后，当归就看着他将那液体的黄金徒手捞起，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总让当归觉得似曾相识。

　　就是这一阵迟疑的功夫，幽冥主就已经抓住了他的右手，宛如在冰窖里尘封了千百年的铁钳，寒冷刺骨又挣脱不得。

　　液体的黄金就这么浇在了当归右手腕处的裂纹之上，只是预先之中的滚烫并没有到来，那些黄金很快就融进了裂纹，将破裂脱落的缺口填补完整，最终他的手腕又恢复得完好如初，细腻光滑的皮肤之下，根本看不出来不是血肉之躯。

　　钳住他的手总算松开了，当归心中有很多疑问，他不知道这个幽冥主为何要替自己修复裂纹，可惜没等他问出口，幽冥主忽然开了口，那语言之中仿佛蕴含了某种魔力，是一种咒语。

　　“走。”

　　眼前的一切迅速瓦解，失重感让他一阵失神，待到他再次站在坚实的土地之上时，眼前只有一盏已经燃尽的四象阴灯。

　　当归翻了翻行囊，月鬼草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刚才的一切宛如做梦，但月鬼草又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觉。

　　......若是还有机会，他真想再问问那位幽冥主，是不是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