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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四月十三日的晨光像被揉皱的宣纸,在时光照相馆的玻璃上洇开淡金色的斑痕。程小时坐在工作台前,钢笔尖悬在泛黄的信纸上,墨点坠落成泪痕形状。遗书的开头写了又划,墨迹重叠成灰紫色的云,遮住“陆光收”三个字的棱角。

      白蝴蝶就是这时闯进来的。它翅膀上的金斑在台灯下流转,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人球衣上的反光。程小时指尖微颤,看着蝴蝶停在遗书上,翅膀开合间仿佛要把墨迹吸进纹路里。“又来监工了?”他轻声笑,喉间却泛起苦意,“再等两天,等璐璐……”

      工作室的门“吱呀”推开,程璐的影子被阳光拉得细长。她看着父亲迅速合拢的笔记本,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医用腕带——那是上周化疗时护士给戴上的,蓝白条纹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刺眼。

      “爸,我的婚纱…”程璐的声音裹着小心翼翼的柔软,目光落在桌上的礼盒上。缎面包装泛着珍珠光泽,里面是她偷偷见过的婚纱款式:抹胸处绣着细碎的栀子花,裙摆缀着透明的蓝闪蝶蝶。程小时将礼盒推过去时,淡蓝色信封从底下滑出,笔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成小团墨渍,像蝴蝶收翅的剪影。信封里掉出一张信纸,边角泛着旧时光的毛边,正是陆光的字迹:“我的小公主,当蝴蝶停在你的头纱上时,那是爸爸在说‘恭喜’。”

      全家福相框在墙上投下斜斜的影子,陆光的笑容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浸在阳光里,一半溶进阴影中。黑色笔记本中忽然掉落出一张照片:漫天火烧云下,时间标着17:42,两个少年并肩而立,背后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照片背面,是陆光二十年前用钢笔写下的诗:“我为霞彩添妆,转身却撞入了太阳的怀抱。”

      “我们的小璐璐……”程小时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指尖抚过照片里陆光被风吹起的衣角,:“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一定…”

      午后的墓园浸在琥珀色的寂静里。程小时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惊飞了石阶上啄食的麻雀。竹篮里的桂花糕还带着体温,那是陆光生前最爱的点心,他特意托老字号的师傅做了,用蓝印花布仔细包好。

      墓碑上的鎏金字被擦得发亮,陆光的遗照在春日里泛着暖光。程小时用温热的毛巾擦过碑面,水渍顺着“陆光之墓”的笔画蜿蜒,像那年雨天他们共打一把伞时,雨水在玻璃上划出的痕迹。他摆好酒杯,斟酒时手一抖,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溅出细碎的光。

      “小诚交的女朋友叫念念。”程小时对着照片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那孩子跟你年轻时一个样,见了人就脸红。”胃袋突然绞紧,他按住腹部,指节在石碑上敲出轻响,“医生说……说我还能撑到秋天。”

      风掀起他稀疏的白发,露出后颈淡青色的化疗针疤。程小时望着照片里永远年轻的爱人,忽然想起足球场的黄昏:十九岁的陆光抱着足球跑来,球衣后背浸着汗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桥,横跨在时光的两岸。

      “上次梦见你踢球……”他从口袋里摸出琉璃星吊坠,吊坠在指间晃出细碎的光,“你传给我的那个三分球,我至今没踢进过第二回。”蝴蝶不知何时停在酒杯边缘,翅膀沾了酒液,金斑晕成模糊的圆。程小时伸手触碰它,指尖刚碰到绒毛,它却突然振翅,跌进他掌心里。

      “原来你也会累。”他轻声说,把蝴蝶放在墓碑前的草丛里,“等我来找你的时候,记得教我踢那个三分球。”起身时,拐杖在松软的泥土里陷了陷,露出半截金属铭牌——那是他偷偷埋下的,刻着“程小时之墓”的备用碑。

      后院的鸢尾开得正盛,陆诚握着喷壶的手顿了顿,看着父亲坐在藤椅上的剪影。暮色给那人的轮廓镀上银边,让他想起老相册里泛黄的照片:妹妹头上的栀子花发卡闪着光,自己举着沾满蜂蜜的小拳头比耶。程小时揽住陆光的肩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叠成一颗爱心的形状,背后的梧桐树枝叶轻摇,将幸福融入岁月的涟漪。

      “爸,该吃药了。”陆诚把温水递过去,注意到父亲翻笔记本的手指在发抖。泛黄的纸页间掉出那张火烧云下的合影,十九岁的程小时和陆光站在球门前,两人肩膀相抵,背后是燃烧的暮色。陆诚弯腰捡起照片,背面的钢笔字在暮
      色里倔强的洇着。

      “明天试婚纱,记得穿藏青色衬衫。”程小时抬头时,眼角皱纹漾开笑意,指尖摩挲藤椅,“念念上周来看我,说…你穿那身最好看。”

      陆诚攥紧喷壶,水珠砸落泥地。念念替他熨衬衫时指尖停顿的画面闪过,她轻声说“你爸爸的手很暖”的尾音还在耳边。父亲鬓角白发泛着珍珠光泽,后颈化疗针疤被衣领半遮,像朵褪色鸢尾。

      喉间酸涩翻涌,他想起体检报告上的“癌细胞扩散”,想起冷白的诊室灯光。“嗯。”声音干得像晒干的芦苇。风掠过鸢尾花海,远处飘来《月光奏鸣曲》,碎银般的音符落在父亲肩头,那里停着一只振翅的白蝴蝶。

      程小时跟着旋律轻叩藤椅扶手,指节上的老年斑在暮色中忽明忽暗。鸢尾花的影子爬上他的膝盖,与笔记本里夹着的蝴蝶书签重叠——那是陆光二十岁时在公园捕的,翅膀上的金斑至今鲜艳如昨。

      “小诚,”程小时忽然握住儿子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他手背,“以后咱们这个家……就交给你了。”陆诚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比春日的风还凉,却在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蝴蝶从草丛里振翅而起,掠过鸢尾花海,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深夜的照相馆里,程小时摊开新的信纸,钢笔尖悬在“致小璐”三个字上方。窗外传来蝴蝶撞击玻璃的轻响,一下,两下,像极了那年陆光在暴雨中拍门的节奏。他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化疗同意书,签名栏空着,只有一行小字:“请让我陪她走完婚礼。”

      琉璃星吊坠在台灯下晃出光圈,鸢尾花旁,不知何时多了只透明的蝴蝶标本,翅膀上的金斑组成细密的齿轮纹路——那是时光照相馆最深处的秘密,也是跨越生死的约定。

      风掀起窗帘,将遗书的纸页吹得哗哗作响。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月光中浮动,信纸角落贴着半片蝴蝶翅膀,金斑在暗夜里流转:“璐璐,爸爸很抱歉不能陪你走更远的路,但有些爱永远不会褪色。就像你陆爸信里说的,当蝴蝶停在你的头纱上时,那是我们在说‘恭喜’。”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诉说着一场未及开口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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