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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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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奇那混蛋竟然走了?!”
程乐凡推开诸境大门时,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进门环顾四周,确定没找到那个叛逆的鼓手,一脸失望。
余漾慢条斯理地把干净的酒杯挂好:“嗯,你可以再晚点。”
“我也没办法啊!”
程乐凡一屁股坐在肖骋旁边,抓起他面前的姜汁汽水灌了一大口,“阿彦又被电影公司的人缠住了,我总得去救他。”
沈彦慢悠悠地跟进来,这回肩上没有背乐器,棒球帽还是压得很低:“嗯,救我。”
“魏导还不肯放弃吗?”
余漾挑眉。
“他说我……”
沈彦顿了顿,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适合大银幕'。”
“真搞不懂。”
程乐凡摊手,“阿彦这种一进电影院就睡觉的人,拍什么电影啊。”
“是啊。”
沈彦点头,语气平淡。
没有说话,余漾的目光在沈彦脸上停留了两秒,若有所思。
三花猫趁机蹿上吧台,被早就注意到的肖骋一把捞进怀里,猫爪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最终认命地瘫成一张毛毯。
程乐凡的注意力突然转向肖骋放在一旁那鼓鼓囊囊的背包:“说起来,你每天背这个包干嘛?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
肖骋正用手指拨弄猫耳朵,闻言头也不抬:“我的行李啊。”
“行李?”
程乐凡瞪大眼睛,“你干嘛背着行李到处跑?”
肖骋笑着回答:“本来是要住我表哥家,可是他忘记自己住几楼了。所以在他回国之前,我暂时无家可归。”
“这也能忘??”
端着薯条路过的董悦脚步骤停:“那你现在住哪?”
肖骋把脸埋进猫肚皮深吸一口,声音闷闷的:“麦当劳。”
“啊?”
薯条差点从托盘滑落,吓得猫一哆嗦,董悦不可思议,“麦当劳是可以过夜的吗??”
程乐凡大笑:“反正是24小时营业!问就是不可以,只要你不问!”
“对。”
肖骋抬头,露出那种让人生不起气的笑容,“脸皮够厚就行。”
盯着吧台暖光下这张过分英俊的脸,董悦喃喃道:“麦……麦当劳难民?”
一直没参与进话题的余老板,在此时干咳了一声,她才终于想起自己手上还有活,赶紧把薯条给顾客送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先住酒店?”程乐凡问。
肖骋一脸理所当然:“我没钱啊。”
“你背着裸铜版82ZUL说你没钱?!”
程乐凡指着萨克斯包的手指都在抖,“那把够买我十把吉他!”
“值夜班的小姐姐人很好。”
肖骋挠了挠猫下巴,“请我吃薯饼,还让我跟她回家。”
闻言,程乐凡露出促狭的笑容:“哎哟,你……”
“所以我现在每天借用她的浴室。”
肖骋打断他,语气比什么都坦荡,“然后再回麦当劳睡觉。”
这下尴尬了。
连后面沙发上玩手机的沈彦都笑了。
程乐凡自惭形秽地抓了抓头发:“也是……看你也不像那样的人。”
“嗯?什么人?”
肖骋歪了歪头,眼神看起来十分单纯。
“没什么没什么!”
上完餐的董悦又凑了过来:“那你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喔。”
肖骋终于松手,三花猫找到机会立刻翻身跃上吧台,逃向余漾那边寻求庇护,“他很忙的,可能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吧。”
“你表哥跟你一样不靠谱!!”
程乐凡哀嚎。
三花猫钝感力还是很足的,好像没发现余老板的嫌弃,蹭着他的手腕,发出委屈的呼噜声。
看到这一幕,董悦突然福至心灵:“可惜你不是流浪猫,不然我就求老板收养你了。”
肖骋看向余漾,眼睛一弯:“我也可以是猫。”
余漾把猫递回给董悦,转身洗手切柠檬,假装没听见。
“走吧!”
程乐凡突然跳起来拽肖骋。
“去哪?”
董悦问。
“带他去我们的排练室!”
程乐凡勾住肖骋的脖子,笑嘻嘻地宣布,“喂,以后就叫你阿骋了,没意见吧?”
肖骋被拖向门口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眼余漾。
那人低头认真做事,仿佛身处与喧嚣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这个神秘的漂亮男人,用游刃有余的笑容筑起一道墙,隔绝任何人的试探。这反而勾起了肖骋的好奇心,那道墙后面究竟藏起了多少秘密。
如果可以,肖骋想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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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车引擎在夜色中轰鸣,厉奇拐进熟悉的街道时,轮胎碾过积水,在路灯下溅起一片破碎的光。
这栋公寓楼离这座城市最顶级的音乐厅“蔚蓝音乐厅”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这是当初徐玮宁选的,说方便陶冶情操。
那时候刚毕业,徐玮宁在朋友的工作室做钢琴老师,他则进了广告公司。
他们共同在这里生活两年时光,大部分空闲时间不是排练就是演出,偶尔去福利院做义工,或者到蔚蓝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
他搭电梯上了16楼,这么久了,走廊窗户开启的角度还是卡在同一个位置。
楼道里,熟悉的错误提示音突然响起。
厉奇皱眉看向声源——一个陌生男子站在1602门前,正低头研究指纹锁。
那人穿着浅米色针织衫,脚边放着行李箱,手里提着琴箱。
“你干什么?”
那人闻声抬头,眼底那颗泪痣在廊灯下泛着微光。
“有事吗?”
对方用彬彬有礼的语气反问。
厉奇扯了扯嘴角:“是你有事吗?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啊。”
男子眨了眨眼,随即退后两步对比门牌号,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他拎着琴箱转向隔壁,输入六位数密码,密码锁发出错误的提示音。
厉奇:“……”
在那人契而不舍的第三次尝试后,即将自动报警的门锁终于开了。
开门前,他回头对厉奇露出一个优雅无比的笑容:“看来我们是邻居。”
门关上了,走廊重归寂静。
——怪人。
厉奇打开公寓的灯,一尘不染的木地板随即被照亮。
自从徐玮宁不在,他就搬去了公司附近一个老旧小区的地下室,却仍固执地每周回来一次。
他像往常一样打扫,吸尘器轰鸣声盖住他缓解胸闷时发出的那声叹息,他跪下来擦拭钢琴踏板,金属部件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到处都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玄关墙上是一起画的小幅油画,冰箱上是一起去海洋乐园时带回来的企鹅冰箱贴,沙发上的针织毯还保持着最后使用的形状。
ipad亮起,页面停留在徐玮宁最后写的那首乐曲。
收拾完一切,他坐到客厅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他盯着天花板,一旁的唱片机开始旋转,圣马可儿童合唱团的歌声像一束光,穿透寂静的黑暗。
“Le ciel bleu sur nous peut s'effondrer…”
(即使蓝天在我们头顶崩塌…)
童声清澈不掺一丝杂质,纯粹而残忍。
厉奇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某处渗水的痕迹,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首歌是皮亚芙写给她早逝的爱人的,而童声合唱的版本,却像是天堂传来的回声……
“Et la mer peut déborder…”
(即使大海在我们脚下枯竭……)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划过下颌,厉奇没有抬手去擦。
童声越唱越高,仿佛要穿透云层,厉奇觉得胸口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他想起徐玮宁最后出门前,笑着对他说:“我要努力攒钱,明年我们去巴黎,在塞纳河边找个咖啡馆,听街头艺人唱这首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前,厉奇猛地拔掉电源,让一切回归寂静。
两个小时后下楼时,那个泪痣男居然还在。
他还提着那个琴箱,却换了一套优雅的黑色西服,皮鞋锃亮。
以这样一身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装扮,站在路灯下摆弄手机,导航语音机械地重复“请向东行进”,而他正对着西面的垃圾桶发呆。
“迷路了?”
厉奇点燃一支烟。
“蔚蓝音乐厅。”
对方抬头,眼神干净得让人火大,“导航说需要穿过这面墙。”
烟灰簌簌落下,厉奇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把备用头盔抛过去:“抱紧琴箱。”
男子接住头盔,犹豫了一下才戴上,那修长无暇的手指摸索着搭扣,跟第一次接触人类文明一样。
厉奇啧了一声,把烟叼嘴里,几步上前扯过带子帮他扣紧。
粗糙的手指擦过那人下颌时,那人眨了眨纤长的睫毛。
机车轰鸣着冲进夜色,后面那人的琴箱卡在两人之间,随转弯微微震颤。
等红灯时,厉奇后背感受到琴箱传来的细微震动——这人在用手指打节奏。
绿灯亮起,风声裹挟着的模糊哼唱从后方传来。
《第21号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本该庄重的旋律被哼成了摇曳的蓝调,降E音诡异的走向让厉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突如其来的喇叭声,让身后男子在哼唱在即将进入华彩章时戛然而止。
“到了。”
厉奇刹住车。
音乐厅门口数名工作人员狂奔而来:“凌老师!还有三分钟上场!”
回程时厉奇决定绕个远路。
后视镜里,音乐厅的玻璃幕墙正倒映着漫天星光,像吞了整个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