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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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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长陵郡王府到了。”
车帘掀开,日光倾泻而入。齐瑀甫一睁眼,便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那瞳仁清澈得像是雨后的晴空,不染一丝尘埃。
他微微一怔。
他的四弟生得这样一副容貌,若为女子,怕是祸水之姿。可偏偏是个男儿身……
不知是福是祸。
“长陵。”临别前,齐瑀终究忍不住开口,“莫与安广王走的太近,做中立者,不卷入任何一方势力,才能安然度过这一生。”
八年来,齐玥亲眼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兄长,一步步被削去锋芒,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而她这个无权无势的郡王,反倒活得恣意些。
这一次,她没有如往常般顺从点头。
“大哥不站队,可曾真正安稳过?”她抬眸,目光灼灼:“大哥从不站队,却也如履薄冰,身在皇家,哪有什么安然一生?”
她顿了顿,低声道:“日后,我会与七叔减少来往,但大哥,你也要保重。”
齐瑀勾起唇角,苍白的面容也因此多了一分鲜活。
“长陵,回吧。”他放下车帘,声音隔着纱幔传来,“大哥回了。”
齐玥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一颗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地上。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青石板,那滴泪转瞬蒸发,了无痕迹。
仲夏闷热,齐玥毫无食欲,只用了半盏酥山,便吩咐备水沐浴。
侍女们鱼贯而入,又悄声退下。连竹最后离开,却仍守在门外,不敢远离半步。
氤氲水汽中,齐玥褪去朱红朝服,层层衣衫滑落,最终只余一件素白中衣。
她踏入浴桶,温热的水漫过肩颈,才将最后的遮蔽除去。
水波轻晃,映着如玉的肌肤。
疲惫随着蒸腾的热气渐渐消散,可今晨上官时安的话却蓦然浮上心头
>常阳王,长姐还未曾归府,这旨意就由臣替长姐先行接下<
真的没回来吗?
齐玥闭目,仔细回想上官时安说这话时的神情。
少了平日的戏谑,反倒乖顺得反常。
她在撒谎。
可若芜姐姐已经回府,为何不来接旨?
是抗拒这桩婚事?
还是……另有隐情?
齐玥猛地睁眼,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滚落,耳畔渐渐清晰。
她倏然起身,水花四溅。
“王爷?” 连竹听见动静,急忙跟上,“可要备马?”
“我自己去。”
齐玥束发更衣,步履如风。
连竹望着她被风带起的衣袂,以及沿途轻颤的花草,暗自叹息。
这两日,王爷的心,怕是比这暑气还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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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王府。
齐玥未等通传,径直闯入。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没有犹豫,步履如飞,直向东院,那个在院墙外栽满玉簪花的院落。
三年紧闭的院门此刻竟开了一线缝隙,院墙两侧的玉簪花沾着晨露,比昨日开得更加娇艳。
花香浓郁得几乎要渗入骨髓,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测。
可临到门前,她却踌躇了。
这已不是儿时可以随意闯入的闺阁,而她也不再是那个不受男女大防约束的孩子。
齐玥僵在原地,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近乡情更怯?”
熟悉的戏谑声在身后响起,齐玥猛然回头,只见上官时安站在一丈开外,脸上挂着惯常的玩味笑容。
一抹绯红瞬间爬上双颊。她慌忙背过身去,却控制不住余光仍瞥向那道门缝。
见她这般情态,上官时安先是一怔,随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后退两步,轻咳一声:“长姐今早巳时就回来了,舟车劳顿,午膳后便歇下了。现在应该……”
他突然上前,俯身在齐玥耳畔,将双手背在身后,挑眉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你这般……”他故意拖长音调,“这般急不可耐,活像个登徒子。”
“急不可耐?登徒子?”齐玥猛地转头,羞恼交加,“上官时安,你今日真是混账至极!”
见她气得脸颊通红,上官时安反而更来劲了。
他斜倚廊柱,火上浇油:“怎么?要不今日就请回?我不介意亲自送客。”
“你……”齐玥本就绯红的脸此刻更是涨得通红。
“时安,几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欺负阿玥。”
这个声音让齐玥心头一颤。
三年光阴,给那人添了几分清冷气质,可那双碧玉般的眸子依然温婉如初。她还是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齐玥强迫自己垂下目光,规矩地落在对方腰间玉佩上。
碧玉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在远天蓝色的百叠裙摆间若隐若现。
上官时安顿时收敛了玩笑神色,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与齐玥并肩而立:“长姐,我只是和长陵说笑。”
他悄悄拽了拽齐玥的衣袖,“是吧,长陵?”
积压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齐玥一把甩开他的手,将衣袖背在身后,倔强地抿着唇。
“……”上官时安摸了摸鼻子,认命般地低头:“长姐,我错了。”
见昔日总爱捉弄自己的时安吃瘪,齐玥忍不住嘴角微扬。
她的芜姐姐,果然还是最护着她的。
可当她抬眼时,却直直撞进那双碧潭般的眸子里。笑意瞬间凝固,她慌忙别开视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年了,她竟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外面暑气重,进来喝杯茶吧。”
是在对她说话吗?齐玥的余光贪恋地描摹着那抹胭脂色的唇瓣,看着它轻轻开合:“时安也一起来。”
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那人已经转身向院内走去。绛色发带随着款款步伐轻轻飘动,像一只翩跹的蝶。
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那人已经转身向院内走去。绛色发带随着款步轻轻飘动,宛如一只翩跹的蝶。
齐玥恍然回神,正欲跟上,却见身旁的上官时安仍立在原地,神色复杂。
“时安,你不去?”
上官时安轻哼一声:“长姐发话,我岂敢不从?”话虽如此,看向齐玥的眼神却带着明显的不满。
“那你……”
“我只是不甘心。”他甩了甩衣袖,语气幽怨,”长姐分明是特意叫你去,顺带提我一句罢了。一母同胞,偏心得如此明显。”
齐玥愕然:“怎会……”
见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上官时安更觉气闷,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向东院走去。
齐玥轻笑着放缓脚步。三年紧闭的院门此刻为她敞开,玉簪花香裹着水汽扑面而来。
水榭临水而建,半悬于碧波之上。荷叶田田,倒映着流云万千。
水榭通透敞亮,四周挂满了竹帘和纱幔,正中位置摆放着一组精致的案几和舒适的软垫,一旁的熏香青烟正顺着容器出口汩汩地游走。
上官时安早已熟稔地落座,品茶尝点,齐玥踏上水榭的脚步不由一顿。
曾几何时,她比这还要自在,每每见到上官时芜,总要扑进她怀里,贪恋那抹沉水香。
那时她尚在豆蔻,只当这是姐妹情深。
如今三年未见,仅凭书信往来,这份情愫竟悄然变质。若被知晓心中龌龊,怕是要被唾弃千万次吧。
指尖不知不觉掐入掌心,她却浑然未觉。
“郡王当心。”
婢女禾桔的声音让她猛然回神。
“无妨。”齐玥收回被扶住的手臂,踏上水榭时才感到腿上传来的刺痛。
略一迟疑,终是在二人之间落座。
案几上四色点心皆是她旧日所爱,余光瞥见那人依旧温柔的神色,顿时羞愧难当。
水榭内寂静非常,唯有上官时安的咀嚼声与穿帘而过的夏风,齐玥僵坐如偶,连茶盏都不敢碰。
上官时芜将一切尽收眼底。
三年光阴,少年长成,眉宇间的疏离与挣扎却出乎意料。她无奈浅笑,新沏一盏茶推过去:“解暑。”
纤指如玉,齐玥强压心头悸动,依旧垂首:“谢芜姐姐。”
茶入喉,暑气便消了大半。
上官时安捏着点心的手一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长陵,你还是这般,总要长姐操心。”
刚压下的燥热又翻涌而上。
齐玥在袖中掐紧掌心,强自镇定地为二人各奉一盏茶,对上官时芜甜甜一笑:“芜姐姐请用。”
对上官时安则面无表情:“用。”
上官时安不以为意,正要饮茶,忽有小厮匆匆来报:“公子,王爷命您即刻前往城中军营。”
望着当空烈日,上官时安拉下脸,却也只能认命起身:“长姐,我先告退。”
临走想再调侃齐玥,却在长姐警告的目光中悻悻作罢。
“父亲可说何事?”他边走边问。
“仆不知。”
上官时安抹去鬓角汗珠,长叹一声。烈日灼人,他却要为此奔波,而某人却能安坐水榭,享受长姐亲手沏的茶。
当真是不公。
自上官时安离去,水榭里的氛围更为安静,至少齐玥是这般觉得,话语在喉咙打转。
她会不会觉得我生疏了?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们曾经的亲密?三年积攒的千言万语她竟不知从何说起。
上官时芜定睛瞧了她一会儿。
她的阿玥长大了,也学会了在她面前掩饰心思。
“三年未见,无话与我说么?”她轻声说完,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禾桔会意,领着侍女们悄然退下。
青色纱幔轻垂,滤去半数暑气,却滤不尽齐玥心头的燥热。
唇瓣几经开合,终究无言。
昔日,她常不顾仆人在旁,只由着心意环上那人的腰肢,闻着让人沉沦其中的芳香,那时,芜姐姐便如此刻,屏退所有仆人。
如今四下无人,她反而不敢造次。
“阿玥……”
这声轻唤击溃齐玥所有防线,瞬间红了眼眶,多少个夜晚,她只能在梦中听见这个声音。
此刻真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敢像从前那样扑进对方怀里。
身份的枷锁、礼教的束缚,还有那份深藏心间的爱恋,都让她踌躇不前。
“这三年,阿玥无一时不挂念芜姐姐。”
每个字都发自肺腑,她多想告诉对方,这份挂念早已超出了姐妹之情,变成了更隐秘、更灼热的情感。
可她不能。
上官时芜替她拭泪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我也常挂念阿玥。连梦里都见你在这哭,醒来枕衾都是湿的。”
指尖触及肌肤的刹那,她分明感受到对方轻颤。
她是要在自己面前掩饰多少心思?
“芜姐姐……”齐玥再也忍不住,倾身环住那截纤腰,低声呢喃,似要将这三年来的思切在此刻诉尽。
心中却想着,就这一次,让我放纵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