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天光为君落》可以出发萝

4、春风入夜

　　宋锦明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温子驱还有伤在身，替他搬来凳子：“你详细同我说这赵允是何来头？”
　　“我记得赵允出身寒门，本不在三甲之列，还是圣上读了他的策论后大加赞赏，提为探花，也怪他时运不济，好像是刚入仕没多久，就得罪了宰相司马昂的儿子，官场上嘛拜高踩低，他从那以后一直不得重用，在翰林院坐了三四年冷板凳，再后来长公主在中秋宴上为圣上唱了一首舐犊情深的清词，博得圣上龙颜大悦，这词的内容正是赵允所写，他因此受圣上召见，短短一年连升三级，这才到了枢密院副使，”温子驱说了一半，以折扇遮面，神神秘秘凑到宋锦明耳边，“外界传闻说他是长公主的面首。”
　　“能在拓跋户出事上受益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主战的太子一派乐见这个结果，还有眼下最直接的……”宋锦明喃喃自语，听到前半句温子驱已经恨不得捂上宋锦明的嘴，后半句更是听得他一个脑袋两个大。
　　京城连引车卖浆都知道，长公主为了退婚闹得翻天覆地，拓跋户之死于公主显然是如释重负。
　　“我要见长公主。”
　　温子驱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刚呷了口青茗，差点喷在宋锦明脸上。
　　“你肯定有办法。”宋锦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得了，这家伙如今是客气也不会客气了。温子驱摇摇头，丢下一句“我想想吧”，转身走了。
　　三天后，温子驱的车驾停在大理寺门口，不等宋锦明反应，拉上他就直奔坤英园而去，圣上对长公主颇为宠爱，还未婚嫁便破例允许她出宫开府，怕她不习惯宫外生活，仿照艮岳建了坤英园。
　　二人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数层楼阁，才达院内，依规矩立在廊下，等待公主传召，就在此时院内一侍女送人出来，那男子眉目舒朗，一身广衣阔袖，不是别人，正是赵允，迎面看见二人，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一扫而过，似乎并未将二人放在心上，不着意地整理着起内里的紫衫。
　　二人只能熟视无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直到殿内传来公主的声音，这才如临大赦快步进殿。殿内飘出一阵酒香，只见长公主半依在榻上，摇晃中手中酒杯，似醒非醒。
　　温子驱跪拜在地轻声道：“小酌几杯可怡情，难得公主殿下有如此雅兴。”长公主似乎心情不错，挥手示意二人起身：“人逢喜事，喝了也不会醉，你说呢，宋大人？”
　　一双凤眼扫过来摄人心魂，宋锦明赶紧低下头，行了个大礼：“下官不会喝酒。”
　　“本公主要喝也不会同你这样的榆木脑袋喝。”公主自斟一杯，似乎醉的不轻，待杯中酒，她扬了扬空空如也的酒杯，原本的笑意散去，流露出些许落寞的神色吟道：“汉家青史上，技拙是和亲……”
　　一旁的侍女见状，着急想搀扶她，却被一把推开，公主晃晃悠悠站起身，指了指案几上的白瓷瓶道：“金国本就该向我朝称臣，这雪花玉露膏，取自天山雪，格桑花，用之可令伤口恢复如初，肤白如雪，这样的圣品，若是金国向我朝称臣，本公主要多少有多少，可如今拓跋户却将其作一样聘礼送过来！”，她兀自冷笑了一声，“什么聘礼，简直是奇耻大辱！”
　　温子驱急忙上前扶住公主：“殿下，您喝多了，要不我们改日再……”
　　“不必，”她一手搭在温子驱手上，一边轻轻挥手，示意道：“怎么能让宋大人白来一趟呢，大理寺卿想问什么，直说吧。”
　　“下官想与公主殿下确认，赵允所为是否与公主殿下有关。”温子驱万万也没想到宋锦明一开口竟毫无遮掩，简直是石破天惊。
　　他扭头看向公主，只见她神色不变，并未答话只问：“你说的赵允所为是指什么？”
　　宋锦明不慌不忙解释：“如今已查到金国使团之死与冯毅脱不了干系，而冯毅的夫人柳氏可作证，赵允曾经去找过冯毅，在下怀疑冯家孩子的失踪是赵允所为。”
　　公主先是一手托腮，流露出几分孩童般的神态：“这听你的意思应该是证据确凿”话说一半，原本浑圆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束狠辣的目光从眼尾扫过来，语气中透着不怒自威，“赵允官居四品，乃是圣上钦点的探花，宋大人不会仅凭推测就拿人吧？”
　　宋锦明有些明白这位站在李朝权力顶峰的女人有多可怕，她转瞬是承欢于圣上膝下的女儿，转瞬是杀伐决断的公主，他见过许多佛口蛇心的人，第一次见到孩童般的掌权者。
　　宋锦明低下头，等他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公主殿下请放心，此案如今已经有了确凿人证。若是公主与此案并无关系，在下就按程序拿人了。”
　　“那若是本公主与他有关呢？”公主侧过脸不经意般地瞥向宋锦明。
　　“那下官会先奏请圣上，同三司会审此案。”宋锦明没有片刻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公主听完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先是捂着嘴笑，继而笑得前仰后合，头上的朱钗也随之晃动，发出叮当之声。
　　“公主……他……”温子驱还想替他解释，公主挥了挥衣袖道：“果真是榆木脑袋，行了，要拿人就那人，不必问本宫意思。”
　　二人如何听不出逐客之意，拜别公主退了出去，温子驱难得的不发一语，还是宋锦明率先开了口：“你似乎与公主颇为熟稔啊？”回想公主的神态，话中透着揶揄之意。
　　“逢场作戏而已。”温子驱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甩开宋锦明，率先踏上马车，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宋锦明脑中一闪而过，仿佛是那入夜的春风，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堪堪而过。
　　待二人上了马车，温子驱压低声音问：“你方才说的人证是什么意思？如今有的不就是柳氏的口供吗？”宋锦明微微一笑，掀开轿帘同车外孙琛道：“去请刑部孙浩策大人，叮嘱他带上主簿、书吏等一干人等来大理寺，提审嫌犯！”
　　孙浩策一行人匆匆赶来已经近申时，宋锦明简单交代了事情，指着牢狱内身负镣铐的冯毅道：“此人昨夜秘密与我交代了一件骇人听闻之事，我想兹事体大，还请孙大人也来做个见证。”
　　孙浩策点了点头，与主簿、书吏三人走进牢房内，点亮火把，整个牢房瞬间如同白昼，角落里的冯毅垂着头，散乱的发髻盖在脸上，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冯毅你老老实实将同宋大人说过的话，讲与本官听。”
　　还不等冯毅开口，大理寺的小吏慌慌张张跑上来：“宋大人，博闻阁突然着火了！”
　　宋锦明神色一变，博闻阁乃是收藏历朝案卷之所，万不能有失，他赶紧道：“你们几个随我去，孙大人此处就麻烦你照看了。”
　　孙大人做了个揖回应，宋锦明来不及回礼，拉上温子驱转身就向外走。
　　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牢房内恢复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扑簌声，那火光印在孙浩策的脸上，整个人像是从阎罗地狱里生长出来一般，狰狞可怖，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那个原本躬身记录的书吏悄悄拿起木质笔筒，从空心的笔筒内掏出一把匕首，一步一步向着冯毅走去。
　　他的脚步极轻巧，只能看到越来越大的阴影逐渐逼近，将冯毅慢慢吞没。
　　“怎么，杀人都不看清楚的吗？”一个冷峻高亢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宋锦明站在牢狱的台阶上，俯视着下面这群心怀鬼胎之人，看着他们一张张煞白的脸。
　　“冯毅”抬起头，露出一双熟悉又狡黠的眼睛，竟然是孙琛，孙琛一把挣开镣铐，用手牢牢钳住对方的手腕。“你是受何人指使？”宋锦明大步走上前问。
　　那书吏便抓了个现行，自知逃不掉，“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丧气垂头道：“小人也是被迫的啊……若不是家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宋锦明不由地走上前侧耳来听，就在这时，书吏的袖中闪现出一道白光，宋锦明来不及后撤，只心想：自己到底是低估了公主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