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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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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祁柳知他想的什么,回了:“云堇,风起宗新入门弟子,修为二阶圆满。”
南彡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沉默良久,才道:“你们当初放出的消息不是说君临与祁不定换魂,这样来说,君临的身体里有祁不定的魂魄,正道修为应该也不奇怪。”
祁柳垂下眼睫:“你我都知,那不是祁不定。”
确实不是。
祁不定那股子劲,是怎么也去不掉的。
这是云堇,并非祁不定,也并非君临。
明知如此,南彡还是忍不住地多看他两眼。
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后颈的痣都一样。只是性格千差万别,若说他是君临,性格又太过温柔,且不用刀,甚至气质柔和许多,像是岁月积留的厚厚尘土,手染鲜血,却沉静的。但君临不一样,不论表面如何,时时刻刻压制着属于魔修的嗜杀本性,道心摇摆不定,焦躁,迷茫,无奈,狼狈。若说是祁不定,更不可能了。
南彡彻底否定了,无心再多看,敛下眼皮,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水。
君临确实死了。毋庸置疑。
死了也好,免得痛苦。
祁柳余光看到南彡的动作,心下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君临就好。
当初在雪原之上,一切尘埃落定,人死透了,他看着那具被威压压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不定是他带大的。师父长年待在殿中,极少出现。若说是谁最了解不定,是他。他也不了解,只是那点微乎其微的了解也足够了,足够他认出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孩。
死的人是祁不定。
诸位大能的神魂已然离开,师父命他将尸体带回。
手中的剑已然断开。这是他亲手交于祁不定的。
他想不通。
他曾想过很多,祁不定当了少宗主之后,有些事天下人不懂,为何师父也不懂。这样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可以做少宗主呢。对天地没有敬畏,对死亡没有惧怕,随意斩杀生命。
师父将不定带回后,就把人扔给他。
除了师父和他,无人知晓,风光无两的祁不定曾经是个不认字、没有人性、满嘴老鼠毛的乞丐。
“今后,这是你的师弟。”
这样的孩子,也能成为他的师弟吗?
祁不定,栖不定。这是他取的名字。
灰头土脸,满身虫子和老鼠毛的小孩,无需再用任何手段窥探过去,祁柳只需要看着他,就知道是怎样的过去,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是他把不定带大,所以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师弟。
所以,他看着不定佯装君临的模样,站在铺天盖地的威压之下。他心中的诧异击碎了过往的一切回忆。
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师弟,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知在对谁说,轻声道:“不该是这样的。”
一百年前换魂,正魔不两立。
好像从未有人问过祁不定,问他,愿不愿意做正道魁首,愿不愿意和君临决一死战,愿不愿意做世间的拯救者。
师父不在意,他更不在意。
这样的结局荒诞离奇,却又冥冥中注定。
他伸手。
一片柳叶从模糊血肉中懒懒飞出,泛着微光,消散在半空。随着柳叶的消散,面前的尸体正在快速复原。
剑毁人亡。
这样的结局,也好。
所以,只要云堇不是君临就好,只要不见到君临,不定仍是不定,可以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至于君临,不定给了他自由,那就躲在角落苟延残喘吧,别再出来,平生事端。
“宿末在风起受伤,长老作为宿末的师父,既然无力保护...”
不因这个暴脾气,正要破口大骂,却被林幽抢了先,“宿末旧伤未愈,再等三日。”
宿仓奉笑了:“三日复三日,阿末在雨眠待了五十年未曾受伤,到了你们风起就不成人样。呵,若不是你们风起当中有心存不歹之人,何至于此?”
“风起有心存不歹之人?”林幽冷眼看他,“宿末刚出事,阁下就凛然而至,前脚错后脚,严丝合缝,不知道的...”
“怎么!你们风起无人?”宿仓奉打断他,脸色阴沉些许,“怎得轮到一个娃娃开口?!说的都是些屁话!满口胡言,尽是狡辩!”
风荷举看着,没有插话。师父闭关,她作为少宗主,临时掌局,却不能开口。此刻只是宿仓奉和不因之间的事,她开了口,便是宿家和风起之间的事了。小事化大,愚蠢之至。况且,她垂眼,蓦然想到了五十年前雨眠之别。
不因向来脾气爆,百年前祁不定那次大比,在场长老均是不忿,唯他破口大骂。此刻也不例外,他气得手颤:“你个老贼,怎得自己孩子,下如此狠手?雨眠是有什么天材地宝,非让宿末回去?!我自会悉心教诲,三月前入门,你便千里传书,要宿末回去,宿末拒了,只想在风起待六月,此刻四月未满,便着急忙慌害人?!怎么!?宿末待在风起,是有何处烦了你...”
宿仓奉被说中了,仍旧挺着脊背,“尽是胡言,我在雨眠,如何害宿末,宿末是我的孩子,我如何狠下心?没有证据,莫要胡言乱语!”
林幽插嘴:“既然如此忧心宿末,自当等伤势痊愈,方回雨眠。”
宿仓奉甩袖:“风起这般,怕只怕到时没命回!”
风荷举轻笑一声,支着头,道:“宿伯伯这是何意?您的意思是,师父闭关,而我监管不力?”
风荷举年少天才,已然四阶圆满,未来的风起宗主,溟北帝姬。方才风荷举良久不言,宿仓奉把此人忘了,这才想起来方才所言,实属过了。
他降低了姿态,忙回:“并非并非,护子心切,放出此言。”
林幽一看来了机会,立刻不要脸地借风荷举的势,道:“既然如此,再等三日。”
宿仓奉:“一日,这是最后期限。”
林幽:“那就一日。”
林幽必须在这一日找到黎沐私通宿家的证据。
风荷举刚出殿宇,就接到了宿云微的传音玉符,落在耳际。
“助宿末,赠云狐一只。”
风荷举翻个白眼。瞧瞧这吃相,两人不见已然有五十年,期间一直传音玉符通信,她索要过几次云狐,宿云微这个吝啬鬼只知道顾左右而言它,宿末之事刚传到御龙宗,这就眼巴巴地传音过来。
她没回。
还没到夜晚,就又收到宿云微的传音玉符。是她习惯的调笑的音调。
“闭月羞花的风少宗主,你帮帮宿末,别说云狐了,你要什么妖兽我都给你弄来。我大限将至,我爹也急,御龙宗后续之事,我已然处理好。求你了,风少宗主。”
他大抵是捏着嗓音的,有点恶心。
她还是没回。
她坐在主峰半山腰的殿宇中,此处是属于她的院子。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即便不怎么在这里停留,也要有个漂亮的院子,师父知道,所以为她建了一处。
云狐也是,好看,而且强大。
大抵知道她不会回应,宿云微没有再给她发过传音玉符。
宿云微这个傻子,她怎么可能回应。若她帮了宿末,这与杀死自己的挚友有什么区别。
五十年前,宿云微让宿墨获新生,现在,还要放走最后的救命稻草。
怎么有人这么傻呢。
她不暗中动点手脚,已经是在帮着宿末了。
明日太阳落山之时,命数方定。
林幽把黎家翻了五六遍,自始至终没找到所谓的私通证据。夜半,他无处可去,只能回住舍,坐在宿末的床前发呆。
熟睡的宿末隐隐感受到视线,悠悠转醒,看到床边的黑影,猝然清醒,“师兄?”
宿末的半张脸都是红色的疤痕,另外半张是细嫩的皮,仿若阴阳两极恐怖骇人,他察觉到林幽的视线,仓皇伸手摸到了枕边的面具,戴到脸上。
林幽见他的动作,呼吸一滞,难以抑制的难过和酸楚更多了。
他控制着自己的音调,用平常的声音道:“不丑的。”
“是我爹来找我了吗?”宿末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他不敢出门,“我可以回去的。师兄不必操劳,只是回家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隔着一层床幔,林幽听到他的声音逐渐沙哑。
林幽不知宿家之事,只道:“你不想回。”
宿末宽慰他:“没事没事,雨眠也很好的,我在那里没人能欺负我,我爹...”
声音顿了一下,榻上的人似是想要为宿仓奉开脱,却在再次开口时,发出一声变调的哭腔,“我爹...我爹...他只是...”
宿末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闷在被子哭,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面具闷出的汗水,咸涩非常。
林幽听到了他的哭声,想进去抱抱他,在撩开床幔时,却还是止住了,坐回去,安静地听着。
好在黎沐已死,否则按照宿仓奉来的速度,否则三日前宿末昏迷之时就会被带走。
只是区别不大。
他找不到证据,宿末只能被带走。
他不清楚宿末之前的人际,想开口,却又怕戳了宿末的伤心之处,踌躇不前,只能沉默地待在远处,呼吸梗塞,悔恨难言。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刻意压低的哽咽声和放轻的呼吸。
竹声瑟瑟,鸟鸣粗哑。
宿末不知哭了多久,后来声音渐小,林幽终于说出声:“宿末,你可有黎沐和宿家私通的线索,人、物...”
林幽的声音停下,听到了宿末平缓的呼吸声。
宿末睡着了。
林幽撩开帘子,把依旧蜷缩着的人平整地放进被子里,面具卸下,放到一边。
昏暗的环境下,红色的疤痕占据了大半,黑发散乱,方才闷在被子里哭泣,有尖锐的面具棱角扎破了疤痕,露出了鲜红的内里。另半张脸上泛红,哭得眼睛一圈有些浮肿。
他控制着水将人脸上的泪清洗掉。
他鲜少对那些宠溺师弟师妹的术士产生同理心,此刻终于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意味。
师弟蠢笨天真,便总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欺负他,恨不得什么都替他包揽,只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