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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桃花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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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惨叫一声,瞬间松了剑柄,手无力地垂下,听到少年含笑的话语:“就是说,你完了。”
他知道被蒙骗了,另一只手要去拿即将下坠的剑柄,只是君临手里的力道格外大,握着剑尖重重地推向魔修的胸口。
明明没有任何修为,剑柄撞上胸口,他瞬间被其中巨大的力击飞出去,脊背撞上门外的栏杆。
不知是如何控制的力道,栏杆没碎,胸口的骨头却咔呲咔呲响。剑柄上的龙纹凹凸不平,原是为了美观,此刻却成了夺命丸,尖锐的鳞片硬生生被少年的力道送进了肉里。
他瞪大眼,看着眼前缓步而来的少年,面上有一瞬的惊异。他满心困惑,喉咙却被鲜血堵住。
五位委席心中也是一样的困惑,气氛僵硬,寂静无言。
“久”终于坐直身体,直勾勾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年。
君临伸手,用力拔出了插入胸口的剑柄,反手,将剑架在魔修的脖子上,解释:“反噬刚刚好。”
像。
除了被鲜血堵住喉咙的当事人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理由。魔修被冤魂反噬,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时机太过巧合。
魔修盯着祁不定,张嘴,突然激动起来,下一刻,就被彻底抹了脖子。
噌——噌——噌——
无数的黑影从黑暗处冒出头来,站在客栈的任何一个角落,静静凝视着他。诡异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砰。
窗外的风将门瞬间合上,仿佛是一声令下,各样的流光朝着他飞来,月光难以争辉,就此陨落。衣袂纷飞,流光在他眼里化作清晰的光点,移动的每一下都那样清晰,躲开再轻易不过。
只是,敌众我寡。
他伸手握住那个魔修的剑,升腾的魔气渗入皮肤,彻骨的怨气蹿进骨头。这一刻,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好似回到了他还是小魔修的时候,以少敌多,魔气不能外露。
白狐卧在他的头顶:“可以吗?”
君临回他:“不知道,有些生疏了。”
不伤及原住民,不胁迫原住民,不诱拐原住民。只能等原住民自己出现,但这样巨大的动静,谁敢出来?
恶战在所难免。
在场的至少都是三阶,他只能将魔气灌入剑中,以剑作文章。
祁柳转动着茶杯,已然有些急了:“仙林大会什么时候结束?”
“久”支着头看星辰上的画面,闻此言,回:“明日午时,这是规定,不可违背。”
祁柳垂眼,茶水倒映着他的面孔,食指点点杯纹,突然开口:“三百日夜,每一日夜都是一星辰,是你通过参透星轨创造的。既然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
“久”细细咀嚼毁灭两字,视线在星幕上的画面停了片刻。
那少年毫无修为,唯一能够匹敌的武器就是那剑。魔气若是侵入身体,无疑会损害经脉、减损寿命,穷途末路,无奈之举。
这是曾经风光无两的祁不定,此刻只能仰仗他鼻息而活。
五位委席各怀心思,但无一例外都确定,祁不定面对这些魔修是活不下去的。
挣扎只是延缓死亡。
祁柳垂眼,方才飞来的纸鹤只承载了一个字,师父年迈的话语回荡着。
“舍。”
舍弃祁不定。
古来记载夭折的天才、陨落的骄子哪个不令人叹息。今日过后,祁不定会成为文字记载下最惊才绝艳的墨迹。
杀了君临,终结魔道和正道的千年恩怨,已经是人生大成。
这百年来,无数天材地宝进了祁不定的身体,却如同水进入水,毫无动静。
师父已然怀疑,于是传言刚出,他就被派来看着师弟。大道数十载,支撑苍云上屹立不倒,如今到了将死之时,只得一字,“舍”,带着万钧落下,发出残忍的闷响。
祁不定已成弃子,不过是带着名望和威信的字符。
祁柳的心缓缓沉下来。
若他只是他,剑挥出,自然不悔。只是他坐在这里,首先是青天上少宗主,其次才是祁不定的师兄。
关系盘根错节,利害无需多言。
选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他的手蠢蠢欲动,画面里师弟染血的白衣拖在地面,眉眼依旧如同从前。
他突然发现,不管是修为大成,还是跌落云端,祁不定始终都是那副样子,诡谲冰冷,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胸有成竹。百年前上战场前是平静的,杀了君临名声大噪时是平静的,如今将死,还是平静的。
祁柳不想“舍”。
此刻不舍祁不定,此后要舍的,轻则少宗主的地位,重则天下修士。
然,方才祁不定重伤那魔修,真的是恰好怨灵反噬吗,还是说,祁不定真如传言那般,恢复了修为。
百年前,祁不定作为他的师弟,比他入门晚五十年,悟道却比他快得多,不止是悟道,升阶也同喝凉水般简单,他是师兄,祁不定却是无数先人精魄选中的少宗主。
咔嚓。
手里的青玉杯成了碎片,边缘扎进他的手心。
他听到自己的道心似乎在摇晃。
只是他察觉到什么,扭头去看,才发现另外四位委席都静默不言,盯着星辰,不发一言,而“久”愣愣地看着,脸上惯有的笑也褪去了。
他抬头。
入目皆是血色,那人提着魔气翻涌的剑立在那里,唯一的白就是头顶的狐狸和祁不定的眼白。
他愣神,这个祁不定,才像是百年前的祁不定。
宿雪间,悟春道,性冷少情。
很多人听到这样的传言,都以为是朵高山雪莲。
其实不然,性冷少情指的是缺乏情绪,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弱者和强者于他而言是一样的,这样的人成了正道魁首,并算不上是好事。
他记得很清楚,祁不定从师父精魄存放的大殿中出来时,背后是深渊般的缝隙,千万年来的大能注视着他的后背,来自时代的视线穿透黑暗。他静静走着,闲庭信步,与在师弟师妹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敬畏,没有恐惧。
看着星幕上浴血而立的祁不定。他没忍住,手里的碎片彻底化为齑粉。
祁不定嫌弃血,死死扒着君临的脑袋:“累吗?”
君临只觉得爽,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顶着你更累。”
祁不定哦一声表示已阅,却没有任何要下来的意思,君临也任由他待在头上。
暗处偷偷摸摸出来一道身影,林幽蹦出来,拙劣道:“啊,怎么死了这么多人!还都是魔修!我的天啊!你没事吧!祁兄,我真担心你啊!”
全身上下,鲜明的颜色只剩下眼白。在林幽的视野里,君临的眼珠转过来,蓦然扯出一抹笑:“还回来做什么?”
林幽似有难言之隐,谎话张口就来:“祁兄,你有所不知,人有三急,刚刚去解决了一下。真是抱歉。”
君临懂了,直言:“坐收渔利?”
林幽哎呦喂一声,谄媚:“哪里?血这么多,总得打扫一下,你也劳累半夜了,快些去歇息吧,剩下的烂摊子都由我来收拾吧。”
他微微歪了头,也许是杀红眼了,此刻没什么理智,他本就是个魔修,理智这个词和他搭不上边。他伸手,泛着魔气的剑就架在了林幽的脖子上:“再说一遍。”
林幽:...
君临见他不说话,含笑温柔道:“乖,再说一遍。”
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头顶上的狐狸也伸着脑袋看他,眼睛是金色的,瞳仁巨大。
剑架在他的肩膀上,明明姿势闲散,剑的重量却如万钧,将他的肩膀一寸一寸压了下去。
林幽终于意识到,虎落平阳还是虎,并非犬鼠之辈,他勉强挤出来一抹歉意的笑:“祁兄,我打扫完,自然是要把所有的弟子令都交于你的,哪敢私藏啊?烂摊子我来收拾,只是为祁兄的英勇身姿所折服了。”
君临不答。
空气在无形中挤压,明明没有御风之术,却似有东西在无声无息吞噬空气和光线,四周缓慢黑暗下去,无形的利器劈头盖脸压下。
林幽无法,心下惶恐不安,眼前人的笑就像一张面具,浮在面上,漆黑的瞳孔仿若深渊。就在他的腿终于支撑不住之时,剑才被松开,随着那柄剑砸进血泊,他终于松口气。
君临盯着头上的白狐,转身,开门,风突然很大,将被血浸透的头发扬起,那道身影消失在门缝处,彻底隔绝了视线。
无形的压力消失,肩膀上的酸痛仍然存留。
此事一过,林幽不敢多言,得了弟子令就双手奉上,只盼着仙林大比过后祁不定莫要找事。
仙林大比结束的那日,君临的弟子令携着他离开三百日夜。
五位委席高坐,仰头,星辰漫布,每一星辰似乎都带着自己的使命,它们兢兢业业运转着,一刻也不能停下,没有月亮,漆黑的夜被繁星照得璀璨。
“第一名,慕野,得弟子令400。”
“第二名,风荷举,得弟子令340。”
“第三名,宿云微,得弟子令310。”
“……”
一长串的名字下来,众所周知的天才占了百分之九十,各大门派的天才术士齐聚在此,大道三千,门派大多只是粗略划分,实际上门派内部还有仔细划分,各有特色。
直到最后一个人名念出。
“第十名,祁不定,得弟子令120。”
立在中间的“久”穿着黑色长袍,声音穿过空气,直达耳边,“以上十位晋级。”
“祁不定?”
人群中窃窃私语,因人名引起轩然大波,一浪高过一浪,既然当了第十名,得了弟子令120枚,证明手里有120人的鲜血。若是如此,传言就是真的了。
祁不定当真恢复修为了?
“久”话音刚落,次座的祁柳就消失在原处,把站在一众修士当中的祁不定带走。
“不定,你实话和师兄说,是不是修为回来了?”祁柳握着他的手腕,认真问,“此事兹事体大,切要实话实说。”
师弟头顶的那只狐狸懒洋洋抬头,用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太过熟悉,以至于祁柳一瞬间松开了手。
君临一想到祁不定之前并非是个正人君子,此刻也不再维持人设,扯着笑,拉长了语调:“我的好师兄,方才握住手腕时不已经加以探查了?”
祁柳确实已经看过,祁不定身体里半分灵气也无,活脱脱是个凡人身体,百年来各种仙药进了他的身体,也只是起到了延长寿命的作用,丹田、经脉都仿若死去的枯木,再无动静。
只是那剑带着魔修的怨气,师弟拿着剑,却并未受到魔气侵蚀,反而用魔剑杀出生路来,无论如何看,都是有所蹊跷的。
对上君临含笑的眼,他张张嘴,想要解释一番,君临却不在意:“乏了,先去歇息了。”
祁柳五阶剑修,而君临却是七阶。只要君临不想让他知道,祁柳就算用灵气游走遍君临的全身经脉,也是空无一物的。
祁柳跟上要走的少年,询问:“师弟这狐狸从何而来?”
君临随口胡诌:“捡的。”
祁柳自知惹了嫌,不再过问,目送师弟入房,随后身影彻底消失。
一进门,祁不定就幻化成人形:“仙林大比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结束,你可以去桃花谷逛一逛,我很喜欢那里。”
君临听到喜欢两个字有些诧异。
次日,第二轮的筛选开始,君临就带着好奇去了桃花谷,此地其实相当有名,是三百日夜里的姻缘地,不少道侣的合籍大典都在此处进行。
他记得自己也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在很小的时候,活得太久,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这里的桃花永不凋零。其实并非不会枯败,而是新旧交替所空隔的时间不到一个呼吸,凋落和新生共存,创造者将这些桃树的时间扭曲,于是仿佛永不凋零。
整个世界遥无边际,尽是粉红。
君临逛了一会,只觉得眼疼,祁不定走在前面,与他隔得老远。
“这有什么好喜欢的?”君临没懂,这种俗物,世间多了去了,他以为君临的“喜欢”至少用在最为稀有的东西上,明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就连道和命都可以放弃,那一点点偏心和重视,居然是对这种脆弱的粉红之物。
祁不定扭头,走近一些,蹲下,示意他趴到背上来,君临缩缩脖子:“我不累。”
“困了是吗?”祁不定没动,戳穿他。
君临没再拒绝,趴到他的背上,听着耳侧的祁不定解释。
“我的道心是在这里定的,悟道也是在这里悟的。我天赋卓然,师父要我参透时间,将我困在这里三载。”
“参透,这个词玄之又玄。死亡和新生,在一瞬间同时发生,我日夜不息地观察,花瓣、花萼、花心...我细致入微,甚至要抓住凋零的那一瞬间...”
“我生来少情寡欲,参透,对我来说太难了,我不懂我为何要关心一朵花的凋落和新生,我将它每一刻的模样刻入脑海,乏味至极。”
“后来...你睡了吗?”
君临没回。
“君临,我不想自言自语。”
君临睡着了。这里乏味得很,昼夜交替也缓慢,他一向喜欢用魔气偷懒,现在徒步走了几里,只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