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正道魁首》三百日夜

1、1 梦

　　幽冥鬼谷，天空被山川分割圈起，只留下小小一片。白色的剑势携带着柔软的春意和杀意袭来，与魔气碰撞。

　　少年败下阵，魔气耗空，仰头看半空中平静的人。
　　败局已定。

　　半空的剑修手中的剑散发着震慑的威压，莫说是人，只是剑，就足够如今的他死一万次。君临想着，口齿间是腻人的血腥，笑问：“杀了我，青史留名，垂芳千载，终于可以除掉心腹大患了，你应该很得意吧。”
　　魔气耗尽，毫无还手之力。

　　祁不定眸色复杂，剑依旧指着他，说：“并不。”

　　他闭眼，眼前一团漆黑，祁不定的声音回荡——
　　“从今以后，我是人人憎恨的君临，你是意气风发的祁不定...”
　　一句话未完，梦戛然而止。

　　君临猛地坐起身，脊背是汗水浸透。下床喝了隔夜的凉茶，推开窗户，入眼是泛白的天际。

　　一百年前的事，他还是时不时就要梦到一次。毕竟穿着祁不定的皮囊，做苍云上的弟子，夜夜难安。
　　主要是想不通，想不通祁不定为何替他去死，想不通明明是正道必胜的局面，为何祁不定要将这一皮囊给他。

　　从储物袋里拿出千云盏，魔气一划，从指尖的口子里挤出些血来，滴进去。千云盏中的火焰猛涨，随后又消弭。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一道人影站在了门口，敲门，试探道：“不定，你醒了吗？”
　　站在门外的是祁不定的师兄祁柳。他无法参悟正道，现下还是个魔修，对外宣称在与君临的大战里修为尽失，祁柳接替了祁不定少宗主的位置。
　　他收起千云盏，上前开门。

　　“师兄，何事？”君临学着曾经祁不定的样子，眉眼冷淡，侧身让路，示意祁柳进来说。

　　祁柳相貌冠玉，虽然很少笑，但眉眼舒朗温和，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人物，他没走进，只是道：“再过一个时辰，仙林大比开始，我要待在星辰台上，恐怕没办法照看。近日又有传言君临复活，虽说这多半为假，还是要当心。”
　　“君临死了一百年，每一年都有君临复活的谣言，师兄不必担心。”

　　莫说是君临复活，连祁不定恢复修为的事都能传出来。人口口相传，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更别说君临现在在祁不定的壳子里。
　　祁不定活没活，他还不知道吗？唯一能复活祁不定的千云盏就在他这里。

　　祁柳还是担忧，拉住他的手腕，说：“多年前千云盏现世，被一魔修夺去，别掉以轻心，君临复活，第一个杀的定是你。”
　　嗯，那魔修就是他。

　　君临没说话，看着祁柳一边拉着自己的手腕试探他的修为，一边苦口婆心地嘱咐。末了，祁柳松开手，又说几句，离开了。

　　一百年，刺杀这具身体的魔修源源不断，他杀得多了，难免疏漏，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他修为恢复的传言就大肆传播。怕是上次没杀干净，外面又传起来，祁柳便来试探他的修为。
　　他一个七阶，祁柳五阶。若是让祁柳探查到了，他这一百多年真白活了。

　　他不以为意地合上门，整个人垮下来，那副淡远之气烟消云散。祁不定那副鸟样真挺难装的。他打个哈欠，要去补觉。谁知刚扭头就被吓了一跳。

　　无他，祁柳说中了。
　　少年发端微卷，样貌绮丽，具有鲛人的特性，用他方才用过的茶杯喝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祁不定？”君临还当自己做梦了，闭眼又睁眼，甚至掐了掐自己，这才算是彻底相信，“你活了？”
　　他这副惊讶的神情，好似复活祁不定的不是他。

　　重要的是祁不定用着他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喝茶，总觉浑身都不舒服。
　　君临不自觉地挺起脊背，至少让祁不定觉得他没拿着身体乱玩。自从百年前正魔大战的第一次见面，君临心中居然有小孩见到大人的错觉。

　　人都活了，千云盏也不说一声。
　　他转了转眸子，企图打破尴尬的气愤：“有没有不舒服？”

　　刚复活，一般都应该神魂不稳，但祁不定看着好得不能再好，跟百年前一模一样，就算用的是他的身体，也带着股不在乎自己以外任何事物的淡然感。疏冷，出尘，却并无看不起人的姿态，不会惹人厌烦，

　　祁不定说：“重生在魔宫的身体里，修为降至一阶，无法应对各位城主，逃出来了。”

　　修为降至一阶。
　　也是，魔界若是发现魔尊修为降至一阶，下一刻就能把人原地搞死，取而代之，再以此名义彰显自己的强大，好坐稳位置。

　　他只知道千云盏能凝聚魂魄，复活已死之人，却并不清楚具体用法。只当是千云盏出了问题，他坐在祁不定的对面，想喝茶掩饰紧张，却发现只有一个杯子，就被祁不定拿在手里，他的手绕了一圈，规规矩矩放在了腿上，“待我回苍云上查一查卷宗，应该是千云盏出了问题。”

　　祁不定却不急：“苍云上卷轴我都看过，并无有关此的描述，千云盏只是传说中的神器，自然演化之物，你能将我复活已然不易。我之前问你的，你考虑得如何了？”
　　问他什么了。他的脑子回想一遍，瞬间又浑身刺挠起来。总觉坐着不舒服，站着也不舒服，脸也莫名奇妙地热了，磕巴，“不知。”

　　祁不定：“那你为何要复活我？”
　　为何耗尽心神复活一个宿敌，一个必然对立的人？

　　祁不定的问话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好家伙，上次见面还在你死我活，祁不定一复活，谈论的话题都变得诡异。

　　你来问我，我来问谁？
　　君临服了，他好歹也是曾经的魔尊，居然被一个问题问得下不来台。因为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复活祁不定。

　　幸好，祁不定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见他答不出来，就换了，“你的道心...”
　　君临：这还不如上一个问题。

　　虽说他不清楚祁不定替死的缘由，可他清楚祁不定的目的，希望他能借此机会重塑道心，抛弃过去，重新开始。
　　而他，现在还是个七阶魔修。

　　没办法，他对祁不定心怀感激，又满怀困惑和怀疑。怕这又是局，怕修为尽失之后，当真踏入圈套。
　　况且，道心碎了，能不能重新入道都是未知。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指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道粗大而丑陋的伤痕，顿时更心虚了，“我还是魔修。”
　　祁不定没有多说，只轻轻嗯一声。

　　拿伤痕是君临一次趁着祁不定不备割的，祁不定是剑修，断了他的右手，几乎与废人无异。当然也成功了，砍了个大口子出来。这点伤痕遗留下来，顿时多添几分愧疚。

　　他们打了几十年，他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死我活的关系。从未想过还有一日两人还有坐在一张桌前平静对话的日子。
　　祁不定：“我先化作灵兽在你身边呆几日，等修为恢复再说其他。”
　　君临：“好。”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竹影晃荡着落入窗内。
　　祁不定从出现到现在一直是平静的，没有复活的意外和惊喜，说：“不是困了？歇息吧。”
　　君临：...天都亮了。

　　祁不定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一刻，早把他吓醒了，怎么可能再睡？而且祁不定之前是有名的天之骄子，刻苦勤奋。他拿着祁不定的身体，在祁不定的面前睡回笼觉吗。
　　他发现在面对祁不定时，自己的脸皮会变得很薄。

　　他还没想好如何推辞，祁不定就在他面前幻化成一只白狐，跃上茶桌，又跃上他的肩头，凑到了他的耳边，道：“‘久’在看你。”

　　‘久’是三百日夜的维序者。
　　仙林大比就在三百日夜进行。三百日夜即三百星辰，每一星辰都为一日夜，是独立的小世界。宗门弟子携带弟子令即可进入历练。参加仙林大比的弟子携带特殊弟子令，大比开始，即传入特殊日夜中，开始比试。
　　三百日夜周围是有城池的，但祁柳考虑到城池鱼龙混杂，而祁不定曾经树敌众多，容易出意外，所以找了任一日夜中的一家客栈。
　　‘久’对三百日夜拥有绝对掌控权。

　　祁不定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唔，不是‘久’在看，是你身上的弟子令有‘久’的气息。”
　　君临：...？

　　有‘久’的气息？那不就是特殊的弟子令吗？
　　他一个对外修为尽失的修士，从来没想过要参加仙林大比，其中混乱残酷程度，难以描述。

　　谁换了他的弟子令。

　　他伸手要把腰上挂着的弟子令扯下来，只是晚了。下一刻，熟悉的晕眩感翻天覆地。他张口就想把那贼子的祖宗三代骂个底朝天，最后因为祁不定还在默默闭嘴了。

　　他一头栽进草里。
　　“呸呸呸——”君临用手撑着地面，把嘴里的草吐出来，抬头就看到祁不定坐在草上，一双栗色的眸子看着他。

　　远处的城池烟火在白狐背后闪烁，此处的荒野静寂无边。

　　大比开始。

　　换句话说，他现在的举动都在各位委席的眼皮子底下。包括‘久’、祁柳和各大宗门门派的长老宗主。
　　他想，还不如来一石头把他砸晕。

　　又要维持祁不定那人设，又要假装毫无修为。笑死，这样的他若在第一轮活下去真得祖坟冒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