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汴京开当铺》言心兑

9、三百陶瓮囚霞光

　　我蹲在樊楼墙根数陶瓮，琉璃瓮身泛着冷光，三百片晚霞在瓮中流转，活像三百只腌过头的咸鸭蛋。这些瓮子封存的晚霞流转如活物，倒让我想起醉仙楼头牌娘子醉酒时脸上飞的红晕——只不过眼前这些"红晕"要人命的很，竟把三更雨染的霞光封存了二十年。
　　"少东家当心手指头。"苏翎的响杖"啪"地抽在我手背上，"天圣七年的晚霞掺了砒霜，染了指头可当不了扳指。"
　　我缩回手捻着瓮口蜡封，苦杏仁味混着龙涎香直冲脑门："林仲青这老腌货，当捕头真是屈才，合该去开棺材铺......"话音未落，袖中突然滑出半截断箭簪，簪尖鬼使神差指向第七十七只陶瓮——这数字吉利得让我后脊发凉。
　　瓮身"辰时三刻"的刻痕渗着血锈，我拿簪子当锉刀刮开琉璃釉，夹层里掉出张油浸的当票。票面"活当物"处墨迹游移，渐渐显出"陈砚归三岁时笑声"的字样——落款祖父的私章红得刺眼。
　　"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我抖着当票直嘬牙花子，"三岁娃娃的笑声换片毒晚霞，祖父这账算得比蔡京还黑，怪不得咱家当铺能开百年......"
　　苏翎的响杖突然捅穿瓮口，霞光如血瀑倾泻。她腕间刺青遇光泛金，活像给死人扎的纸人突然睁了眼："陈小郎君可听过'焚霞为漏'？天圣七年那场百日旱灾，原是有人典当了汴京三百天的晚霞当柴烧。"
　　暗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催命声。陆峥的瘸腿徒弟像只被拔了腿的螃蟹横着挪进来，手里攥着个鼓胀的鱼袋——这玩意我熟，盐铁司那帮孙子天天挂在腰上显摆。
　　"师......师父说......换......"人傀喉咙里挤出砂纸磨锅般的声响，鱼袋"咚"地砸在地上，滚出颗泡发的眼珠。那瞳孔遇光骤缩，虹膜纹路竟与陶瓮阵的排列严丝合缝，活脱脱是照着瓮子描的工笔画。
　　我抄起断箭簪子戳爆眼珠，黏稠汁液里泡着卷羊皮纸。展开是盐铁司的密令：「凡酉时见霞，即焚之，灰烬入瓮，违者以鬼工案论处」。纸角盖着林仲青的私印，印泥里掺的金箔亮得扎眼——跟祖父书房那方黄金砚台刮下来的金屑一个成色。
　　"老周这吃里扒外的老腌菜！"我一脚踹翻陶瓮，霞光淌成河，"竟拿当铺的镇店之宝给狗官盖章！"
　　苏翎突然薅着我后领暴退三步。霞光河流触到鱼袋残片，骤然腾起靛青鬼火。火光中浮现当年场景：祖父立在樊楼檐角当活靶子，手中鎏金算盘珠正把晚霞当面条似的往陶瓮里抽。林仲青在楼下耍大刀，刀光把霞色劈成三百份——每挥一刀，就倒个漕丁倒地抽搐，跟割韭菜似的利索。
　　"寅时刀法的真意原是分光。"我捻着烧焦的鬓发直咧嘴，"怪不得陆峥......啊不，林仲青那老鬼死前要劈银砂，敢情是职业病犯了......"
　　人傀突然发出阉猪般的嚎叫。他撕开衣襟，胸口刺青遇火显形——竟是微缩版陶瓮阵，心口位置标着"天圣七年七月十七"，日期烫得跟烙铁似的。
　　"劳驾搭把手。"我扯过人傀按在瓮阵中央，"借您心头血照个亮堂......"断箭簪子刺入刺青的刹那，三百陶瓮齐齐转向，霞光汇聚成更漏形状。漏砂竟是鎏金算盘珠的碎渣，每粒都刻着死者姓名，活像给阎王爷备的功德簿。
　　苏翎的响杖突然炸成烟花，青玉碎片中蹦出青铜钥匙："该开辰时的瓮了，少东家请。"
　　钥匙插进第七十七只陶瓮的瞬间，樊楼簌簌落灰，瓦当缝里渗出黑水，在地面淌成汴河支流图。我伸手搅动水流，指缝突然缠上团东西——以为是水草，拎起来竟是染霞的丝绸残片，边角绣着云深当铺的暗记，针脚歪得像我八岁时缝的破钱袋。
　　"少东家看这里。"苏翎挑起残片对着霞光，布纹里隐现针孔密文：「焚霞非为旱，实掩十万尸。辰时瓮中砂，尽是骨血沥」。这字迹我熟，跟醉仙楼赊账的穷书生一个德性。
　　暗渠突然传来汩汩水声。瘸腿人傀不知何时蛄蛹到墙角，正用铁尺撬地砖，那架势活像屎壳郎滚粪球。砖下铁盒锈迹斑斑，盒面刀痕竟与陆峥的寅时刀法同源，刀刀都冲着开锁的机关去。
　　"开盒需付利息。"我晃着断箭簪子凑近，"您是想当左眼还是右眼？或者把这条好腿押给我？"
　　人傀突然暴起发难，铁尺劈向铁盒。苏翎的响杖后发先至，杖头金铃炸开毒粉的瞬间，我顺势挑开盒锁——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枚鱼袋，个个鼓胀如怀孕的河豚，腥臭气熏得人眼泪直流。
　　"哟，这不是盐铁司大人们的裤腰带嘛。"我戳破个鱼袋，金沙混着骨渣哗啦啦泻了一地，"我说这些年河道清淤总捞不着整尸，敢情都被碾成粉装兜里了......"
　　最末的鱼袋沉得坠手。割开鲛皮，滚出枚带血的更漏珠，珠内封着指甲盖大的晚霞——霞光里几个孩童追着纸鸢跑，那笑声竟与我三岁时的记忆重叠，惊得我手一抖差点摔了珠子。
　　苏翎突然夺过更漏珠按入陶瓮阵眼。三百霞光骤然大亮，在穹顶投出鬼工案卷宗库的方位图。图中密道出口画得明明白白——正是云深当铺后院那口闹鬼的枯井。
　　"寅时刀，卯时银，辰时账......"我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用鱼袋金线串起断箭簪子，"该到巳时收网的时辰了，列位看官备好银钱，且看小爷我怎么把汴京城......"
　　枯井里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鼓声，井盖被震得直跳踢踏舞。我掀开井盖的瞬间，井壁三百枚鱼袋铜扣齐齐反光，最顶上那枚刻着"天圣七年"的铜扣"咔嗒"脱落，露出后面封着的带血案卷——封面《鱼袋映骨录》的朱砂字迹，正和苏翎腕间渗血的刺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