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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目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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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古大陆三十一年,相邻菩芜海的一个小村庄。
菩芜海畔的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高低起伏的房屋茅舍。一家医馆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狭小的茅草屋上挂着一块破旧的红色牌匾,上面赫然刻着龙飞凤舞的“同济堂”三个大字。
来这边排队的大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整个村庄也就这一家医馆,自然生意十分火爆。更不用提同济堂新来的医女。最开始坐阵的自然是老医师河伯,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如今的医女。
医馆内,医女纤细的手拿着银针正悬在烛火上炙烤。针尖渐渐泛起幽蓝,映得美人眉目如画。她双目绷着白色绷带,乌黑色长发随意搭在腰畔间,身着乌紫色交领长裙,飘逸而又不失洒落之意。
跪坐在诊榻上的孩童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
“莫怕。”黎回指尖轻弹,三寸银针倏忽没入孩童后颈。孩子母亲还没来得及惊叫,却见自家崽儿灰败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更奇的是,那针尾微微震颤着,竟渗出丝丝黑气,在空气中扭动如活物。
“腐气已除,但...”云苓突然蹙眉,指尖按在孩童腕间。脉象沉涩如淤泥暗涌,这已是今日第七例带着海腥味的怪脉。她转身取药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萤白色的手腕。
“这剂药先服用两个月,等药效发挥后再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好,多谢姑娘。”孩子母亲满脸惊喜,拉着孩子向黎回道歉,随后便走出了医馆。
“这已是最近第七个在人的身上看到魔气了。”黎回侧脸微垂,眉心轻蹙,喃喃自语的说道。这可不是好迹象,也许村子里已经被魔物入侵了。这是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此地比皇城以及其他地方更为危险,因此村庄人并不多。
这片大陆被分为人界,仙界,妖界,魔界。
妖界、魔界与人仙界向来泾渭分明,自成一派。妖怪居于蓬湖岛,而魔界隐匿于菩芜海之下。仙界则在青阳山巅之上。常年云雾缭绕,山高两万丈。
一个月前,黎回奄奄一息的躺在菩芜海岸边,身受重伤,双目失明,被老医师河伯发现并带回了同济堂。
醒来后,黎回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好在修养了半个月后,微弱的仙力断断续续的恢复,这也让黎回能够借助法力去探测他人,从而问诊。
“黎回姐姐,你可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少年声音清越如山涧溪流,在幽暗的室内荡起细碎回音。他斜倚着青玉药柜,鹅黄长褂被窗隙漏进的夕照浸透,泛着蜜蜡般的暖光。
黎回抬眼时,正对上少年探来的目光。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一副杏林子弟特有的清隽骨相。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大而圆,黑眼仁占去七八分,亮得像是将整个星汉都揉了进去。此刻这双眼里盛着的关切太过赤裸,看得人耳根发烫。
“魏拂”黎回下意识唤出这个称呼,舌尖却泛起莫名的生涩。她头脑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却如论如何也看不清人脸,她能感受到一种亲昵的熟悉感,心脏却又被骤然而起的痛所撕裂。
她没看见的是,少年闻言眼睛骤暗,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失落。
“什么也想不起来”黎回摇摇头,否认道。
名叫茯苓的少年突然凑近,发梢扫过黎回手背。他束发的青绳末端坠着三枚铜钱大小的玉铃,随着动作轻响。黎回这才注意到他腰间还别着个鎏金药碾,造型精巧如玩物,边缘却磨得发亮——分明是常年施药的手势留下的痕迹。
茯苓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几块琥珀色的糖糕,"可还记得这是你最爱的松苓蜜饯?"他指尖沾着些药末,在蜜饯上留下几道浅褐痕迹,混着甜香竟酿出奇异的安神气息。
黎回接过去,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多谢茯苓弟弟哦”黎回揉了揉少年的头,眼里不由得浮现一丝暖意。
从她受伤失明起,这个看似闹腾的少年便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温暖黎回。
窗外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檐下一串铜风铃。茯苓突然敛了笑意,耳尖微动。只见菩芜海方向的天幕正被某种暗蓝侵蚀,那颜色诡谲得很,月亮高高悬挂在无边的夜色当中。而这一切,黎回一无所知。
夜阑人静,烛火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晕。昏黄的灯影在潮湿的海风中明明灭灭,将黎回的倒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她这些日子零碎闪回的模糊记忆。
烛芯偶尔爆出个灯花,便在墙面上溅开一片细碎的光斑,转瞬又归于黯淡。
这间栖身的小屋简陋得近乎萧索。靠北墙摆着一张窄床,榆木框架被岁月磨出了包浆,褥子倒是新絮的棉花,晒得松软,带着阳光和艾草的气息。床对面立着张黄梨木方桌,桌面沟壑纵横——有切药材留下的刀痕,有捣药时溅落的斑驳药渍,还有几道特别深的刻痕。
桌旁唯一的圆凳缺了条腿,用麻绳捆着截竹筒勉强垫平。黎回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沿,触到某处凹陷里嵌着的干涸朱砂。这是同济堂后院的偏厢,自从一个月前河伯从菩芜海岸边将她捡回,便成了她在人间的暂栖之所。
夜风挤过窗棂的缝隙,带着咸腥的湿气。黎回推开吱呀作响的雕花木窗,月光立刻水银般泻了满桌。小院在月色下显出一种奇异的生机:左首几畦药圃里,半边莲正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夜露;右侧竹架上,晾晒的当归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前院隐约飘来混合的药香——那是白日里门诊室残留的气息。甘松的甜腻与黄柏的苦涩纠缠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几缕血竭的腥气。
黎回忽然想起那天她刚被河伯带回。
黑暗如潮水般缓缓退去。黎回听到了药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浓重的药味里混杂着艾草燃烧的焦苦,以及某种海风特有的咸腥。身下粗布被单的纹理硌着她的指尖,后脑传来阵阵钝痛,像是有把锈刀在颅骨内缓慢地刮擦。
她尝试睁开眼,视野却依旧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这不是夜晚的暗,而是一种空洞的、连光都不存在的虚无。
“爷爷,这姑娘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她多久能好?”
少年声音清润,却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声源来自右前方三步之遥,随着话语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声——他应该正俯身查看什么。
一声叹息在药香中晕开,苍老却浑厚的嗓音随后响起:“仙脉寸断,灵台蒙尘。棘手啊”话语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瓷盏轻叩桌面的脆响,”况且伤势严重导致了她的大脑记忆暂时缺失。”
黎回的手指在被褥下微微蜷缩。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刻意放缓——这是某种刻进骨髓的本能,就像受伤的野兽会假装昏迷来降低敌人的戒心。
“难道连《神农玉册》里记载的九转还魂丹也...”少年话尾发颤。
“茯苓!”老者突然喝止,接着是竹帘掀动的声响,“去把晒着的草药收进来,要变天了。”
脚步声渐远,黎回却在床榻上僵住了。方才对话中“仙脉”这些字眼,像钥匙般撬开了她记忆的某道缝隙。她强撑着坐起,眼前立刻金星乱冒,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
黎回手指摸向腰间——一枚半月形玉佩触手生温,内侧刻着细密纹路,上面刻着回字;锦囊里装着枚冰凉的莲子,一支玉簪,簪头雕着朵将绽未绽的玉兰。
当指尖触到那块玄铁令牌时,不需要眼睛,仅凭凹凸的纹路就能辨认——正面是浮雕,背面刻着两个古篆:问剑。
她攥紧了令牌,指节发白。
黎回试图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躺了片刻之后,黎回坐在床沿边上,试图起身站立起身,可惜只是徒然,“砰!"试图站立的瞬间,膝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她重重栽倒在地,手肘撞上青砖的闷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前面的轻捷如鹿,后面的沉稳似松。
“姑娘!小心”少年惊呼着冲来,海风般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双手搀住黎回手肘时,袖口滑落的玉铃铛贴在她皮肤上,凉得惊人。黎回这才发现自己的体温高得不正常,而少年手腕处传来的脉动竟带着某种韵律,像是潮汐的节律。
老者的脚步声也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姑娘,我在菩芜海岸边看到了你,你身体太过虚弱,因为伤势波及大脑,暂时你的记忆缺失。后面还是养伤为重。”
“先扶她回床。"老者开口。
后来的一个月里,黎回的伤势逐渐痊愈了,只是眼睛和记忆仍旧没有半点好转。只是伤势好了之后,可以自由行走,黎回每天和茯苓跟着河伯抓药,晒草药,看诊,也渐渐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黎回下意识的按住心口,那里有块巴掌大的皮肤始终冰凉,像是封存着某个被潮声淹没的秘密。
夜深人静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突兀的从前厅传来——若有若无,声音沉闷而迅速,而后又消散在风中。